这些魂魄,滔天的不甘和怨气,恰恰是他最想得到的。他旷了半年,他饿得不行了。
可是想要吞食的时候,却忍不住想起少女那紧皱着眉头的样子。
他挣扎了片刻,将那缕怨魂扔在脚底下踏碎。他继续饿着,因此神情流露出了很明显的不悦,可是阿雾发现不了,其余人也是,往生咒语下,一些魂灵已经得到了救赎,阿雾微微仰起面容,看着那些星星点点随风而逝,眼角也有一滴泪,转瞬没入到鬓发当中。
……
随后的事情,是阿雾万万没想到的。
这段日子,时不时会有那些仙庭的言官来找素尘,而素尘也终于不堪其扰,勉强去当了一个武仙,镇守的地方是在南北方交界一带,正好那地是目前打得最凶的,想来其他仙人也都不愿意接管这破差事。
素尘上任,免不得带走几个人,除了孪生姐妹,还特地指名了阿雾,犽犽等人。
而阿雾此前超度亡灵的那事,居然也被素尘上报给了仙庭,一时间她攒了不少功德,而这些也都成了提升她修为的一个助力,她如今仙缘眷顾,又升一级,还差一步就能到元婴。
自然,绿渺翠微,犽犽等人也都或多或少积攒了一些功德,只有令宵是没有的,他却满不在乎地笑笑,安慰阿雾:“这很公平,我本就没出什么力。”
“可是你现在……”阿雾欲言又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过了好半晌才道,“令宵,你需得多陪我几年。”
这是阿雾的真心话,没什么异样的情感,是很单纯的不舍。
她无法想象,如果有天令宵不在了,她会有多不习惯。
少年怔了一下,笑意逐渐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晕染开,他微微凑近阿雾,少女的吐息在那一刻很明显加重了,可或许是在维持她作为长辈的威严,她没有避开。少年也就很放肆地说着他的心里话:“那肯定的啊,师父想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永远都不离开。”
“那你就好好修炼啊。”阿雾总算绷不住,别过脸去,有些气恼地说道,“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尽说一些暂时兑现不了的话。”
“永远”。
他一个明明年岁还没多少的少年,懂什么“永远”。
过了些日子,阿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随素尘一起前往南方。
她其实颇感激素尘一直以来的提携,决心帮助他治理那一方的丧乱。她现在虽未至仙籍,但素尘替每个跟着他的徒众都求了一个小仙官的身份,阿雾便是其中之一,她接下素尘递给她的玉牌,上面刻有她的名字,方方正正的,是她现在身份的一种象征,虽然目前还是最低级的那一种,但足以让她傻乐一个时辰。
这块牌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收着,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有出息。令宵在房里练字,看着她开心雀跃的样子,笔尖悬停,一滴墨浸染在白纸上,晕出好大一片。
待到发觉时,又陡然心生烦躁,有些坐不住了。
果然,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少女为仙庭效力,实则是在向往她心中的坦荡光明正义,而这些恰好与他背道而驰,这中间,似乎是他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
阿雾离开之前,薛璟也来找寻过她。
大半年的时间,两个人快要形同陌路,阿雾对他,始终存着点莫名的愧疚,而薛璟代理掌门之后,人前长袖善舞,样样兼顾,人后却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就连阿雾现在,也时常有点摸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能肯定的就是,薛璟师兄他,仍旧是温和善良的人。
两个人长谈了快一个时辰,就连令宵也被关在门外,薛璟在里面设了一道结界,似乎就是为了防止令宵偷听,不过对令宵来说,这点结界也算不得什么,他人在别的房间,照样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那二人,早没了此前的亲近,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逾矩。
两个人聊天,其实更多的是在聊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今日的薛璟,似乎格外健谈。
他只是留给外界一个端方稳重的印象,其实真正的他还是挺风趣的,说出的话总莫名戳到阿雾的笑点。
她有赫连雾的记忆,只不过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一种体验,从而有些不太真切。但是经过薛璟那么一说,很多记忆里的人物场景都一一活过来,让她想起来就不自觉微笑,甚至有点尴尬:“这也太蠢了,师兄,你再说的话,我真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你怕什么,小时候你闹出那么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我替你兜着?”薛璟也笑,很真诚爽朗,“其实那个时候,我总忍不住想,像你这样的泼辣大小姐,又是这么个惹祸精,估计往后是没人娶你的。要是师父为此感到苦恼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这样也算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
阿雾还当他在开玩笑,只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糟糕,我虽然顽劣泼辣,但我长得好啊。”赫连雾名声最不好的时候,青崖门里暗恋她的师兄弟也还是一抓一大把呢。
可是薛璟却没再笑了,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怀念和怅惘:“是啊,你很好,就算不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我也很想娶你。我本以为你注定是我的妻子,旁的选择,至今还没考虑过。”
他此前从未与阿雾分隔两地,哪怕这半年间很少有独处的机会,但有时候只要想到阿雾还在这山中,还在他的身边,他的心情就会平复下来。可是现在,她却是真得要走了,可能三年五载都见不到,一想到这些,他就仿佛是心里缺了一块儿,说有多痛谈不上,可就是无法忍受。
迷茫,愤懑,不甘心。
他这半年以来,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克服另一个自己。有时候忍耐不住,很想去找她,想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他明白自己做不到……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少女要比他坚强乐观多了,她还会向前看,只有他在原地驻步,停止不前。
就连薛璟自己都未发觉,他的眼泪顺着睫毛根部,低落而下,打在他青筋尽显的手背上。随后,一滴一滴,仿佛要彻底舍弃掉他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在这个少女面前祈求她的一点点爱怜。
“……师兄?”阿雾呐呐出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刮擦了一下,沙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