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最后一口窝窝头,他也要。
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当时蔫坏了心肠,在吃完大半老乞丐辛苦捡拾来的食物后,还故意盯着老乞丐即将送到嘴边的一小口,小声娇滴滴道:“阿爷,我饿。”
老乞丐的肚子叫了一声。
他气急败坏:“你那么小的人,怎么食量这么大?连老子的口粮也要贪!”
可最后那点窝头还是到了他手中。
他塞在嘴里,狼吞虎咽。
窝头冷硬得像块石头,他细嫩的牙口,尚不能消瘦。可是哪怕如此,哪怕如此……他当时恶狠狠地想着,想要对着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嘲弄,可是好半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快意。
老乞丐当晚饿了一夜。
第二天辛苦找到的食物还算不错,是肉包子和一户人家吃剩下的汤饼,可还是全给了他,自己则等在一旁,等着喝他剩下来的汤。
素尘难得有如此的求生意识。
他要等到体格强壮起来,离开是非多的人间。与此同时,他也犹如附骨之疽,想尽办法去榨干老乞丐的价值,反正老乞丐与他相处的最多,迟早有一天也会受到神髓的蛊惑,进而毫不留情地将他杀害。
小小的素尘,并无任何负罪感。
一直到现在,同阿雾说起来这件事的时候,阿雾听着,也从未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阿雾没有想到,清冷高贵如素尘仙君,居然会有这样的经历,她当然也觉得老乞丐有些可怜,可是想到如果是自己站在素尘的立场上,一次次领教横死的宿命悲哀,约摸,会做得更极端一点。
“后来呢?”她沉浸在了故事里,忍不住询问道。
再后来,他假意感激那个老乞丐,似乎是将他当做亲生父亲,是那样的孝顺贴心。不枉他活了那么多遭,对于人心的揣摩已经入木三分。老乞丐被他牵绕着,渐渐的真就生出了拳拳护犊之意,宁愿自己饥寒交迫,也要竭尽所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当时他觉得时机到了,有天看到了街上的扒手正在行窃别人揣着在腰后的钱袋,那人得手之后,一脸喜不自胜地离开,他睁圆了眼睛,故作天真地拉了拉老乞丐的袖子,说道:“阿爷,不若我也去当扒手吧?赚了一笔之后,我就能给你买肉吃了。”
“死小子,说什么傻话,这种作奸犯科的事情,抓住了是要砍手挖眼睛的!”老乞丐这样告诫他。
素尘说:“可是我就想让你吃上肉。”说罢,眼泪说掉就掉了下来,“我也没什么其他本事了。”
老乞丐心疼得不行,默了良久,眼睛里一缕光芒坚定。
他将素尘安置在破庙后面的窝棚,他们一老一小,争不过别的乞丐,只能勉强住在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老乞丐说是要去讨要东西,可是当天晚上,过了许久,却端回来一碗香浓的黄豆炖猪肘。
怕香味引人觊觎,他还特地绕了路回来。
素尘佯装不知那肘子是怎么来的,也故意装作相信了老乞丐编排的鬼话。老乞丐笑眯眯地看他香喷喷地吃完,又是告诫他:“你白日里的那些想法,可千万别再有了。偷窃被抓住是要砍手的,手都没有,拿什么端破碗?”
小少年目光里带了幽微不明的含义,笑着应下了。
老乞丐偷窃的手法并不高明,前几次只是运气好,这一次居然瞄上了微服私访的县太爷,那是当地有名的酷吏,即便是没犯什么事,被押上公堂也得脱一层皮。
老乞丐当即就被砍了手,血淋淋的两个大伤疤,自然也不会上什么膏药,就这么押解到囚车上面游街示众。
素尘也站在路边,老乞丐蜷缩在囚车的一个角落里,由于疼痛和失血,他整个人苍白且无神,可是在看到素尘的那一刹那,他却犹如被天雷劈了一道,整个人震悚起来,“啊啊”得哭嚎个不停,眼睛里满是悔意和愧疚……对了,他已然不能说话,直到不久前在县衙里,老乞丐还在痛哭流涕地求县太爷网开一面,说自己还有一个幼子要照顾,不能没有手。县太爷嫌烦,让人割了他的舌头。
他一张嘴,便是血淋淋的,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露出嫌弃的神色。
素尘心里木木的。冬日的日头也是冷冰冰,老乞丐的哀嚎穿过这条长街,不绝于耳。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应当如此。报复了老乞丐,犹如报复了此前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最后却背叛他,伤害他的人。
可是那些人,并不是他的乞丐阿爷。又或者说,老乞丐尚未犯下过的错处,凭什么,最后却要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承担。
说到底,无辜了这样一条人命。
阿雾听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
素尘并不是无动于衷,他被抽去了七情六欲,如今大部分情绪,都已经显得平淡。
修无情道,是他后来得知唯一能够抑制神脉吸引的一种方法。可是没太多感触了,并不代表,他曾经没有因此而感到深深后悔过。
“我和令宵,从一开始交手,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杀了我的主神,算是让我经历这么多离乱的罪魁祸首之一……而你,涂山一族,也被他屠戮到只剩焦骨。”素尘抬眼,缓缓看向他,“我们都有恨他的理由,不是么?”
他起身,微微抬动手指,身后的墙面便微微移转开,露出一个布着结界的密室。
“他就在里面,正在想办法与另外一个魔灵融合……他们彼此都想吞噬对方,令宵甚至还落了下风。”素尘拿出一把骨刃来,缓缓划开自己的手心,他的血液是鲜亮的赤金色,而后慢条斯理涂抹在了刀刃上。
“此刻,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这把骨刃虽不能助你杀他,但还是可以重创的。运气好的话,我会上报仙庭,再次分离魔灵,镇压在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