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我是要杀你,哪管得了其他。”薛璟笑着,只是连那声音都逐渐虚渺起来,仿佛是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此刻,他就坐在他故乡的某处祭坛,那里竖立的巨大白色石碑不知什么时候开裂,从底座开始劈出巨大的深谷,里面暗红色的岩浆涌动。
滚烫的火风偶尔吹到裂缝上方,这周围久未有人居住,草木疯长,似乎都快没地方落脚,可是那一点微末的火星,落到这带着浓郁绿意的草木中,不过眨眼的时间,就燃成熊烈的一片。
薛璟就站在裂缝之外,境遇可想而知。
面上,身上,明明已经到了元婴,眼下看来似乎也只是凡人之躯,被火星一烫便是一道狰狞伤疤。不过他毫不畏惧,少女的声音并未唤回什么,他凝视着深渊,眼睛里有灼灼发亮的火光,疯狂,执拗,而在他脚底下,挣扎在岩浆里的万鬼在嚎哭,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故乡,还是在人间炼狱。
而于那挣扎着的鬼影中,他甚至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那曾经都是他的族人,包括他的母亲……只是他们已经不记得所有,只能成为一个在无间地狱挣扎煎熬着的死灵,永世不得超生。
此情此景,倒是能够让他联想到,当初魔神一缕魂魄初初逃脱之时的惨况。
局势控制不住,唯有坤灵仙族王脉的生魂可催醒这灵渊魂兽。他的母亲为了挽救族人,几乎没有犹豫,将自己的生魂献祭了出去……可是她母亲是旁系女,血脉的程度远远不够。
她也什么人都没救到,魂兽微微醒转之后再度陷入沉眠之中,没能阻止魔神诞世。
而他不一样。
薛璟割破手腕,任鲜血在飓风中,如破碎的火红荻花一般纷纷散落。
深渊里的火焰忽高忽低,古兽沉睡其中,似乎是在均匀地呼吸。
“来吧,来吧。”
薛璟的目光由冷冽转向狂热,甚至有泪水马上要夺眶而出,他能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在被抽取走,魂兽接受了他的献祭,并且他似乎还能够听懂魂兽藏在低吼声里的语言。
薛璟慢慢张开怀抱:“想要我的躯壳也可以,怎样都行,只要你帮我杀了那个人。”
火苗一下子掀得老高,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岩浆海水里跃出来,风与热浪几乎快要摧毁薛璟,可他仍稳稳站立不动,闭着眼睛,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没有想象般灵魂侵袭的剧痛。
滚烫热量似乎也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他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悬停着的巨大龙形巨兽的头颅,光眼睛就占了半张面孔,灿烂明亮,瞳孔是漂亮的赤金色。
那双眼睛定定看了他许久,瞳孔里的光芒才慢慢涣散寂灭,随后身躯也缓缓散去,成为只带着一点余温的灰烬。
失去了巨兽的遮挡之后,令宵的身形便完全显现出来。
他握着一把巨大的魔剑,从后切去了那魂兽身体的一半,热岩浆与支撑他艰难跃起的死魂们原本聚拢成他的身形,现在犹如山岳崩塌了一般,纷纷退回到了那裂缝当中。
外鬼哀嚎,还有一些不甘于此的死魂在紧紧纠缠着令宵的两只胳膊,令他连举剑都艰难。
饶是如此,少年魔神也不见半点疲惫之态。他魔化过后的身躯头角峥嵘,而后远远注视着他,微微掀起嘴唇,也只是嘲讽一句:“你疯了么?凭那种东西,就想杀死我?”
薛璟身子颤抖,他被吸去了一点魂魄,自然原本不能如此收场,是令宵在斩断魂兽的时候,顺势返还了大半。眼下他有些站立不稳,身体一歪,差点就坠入到那巨大的裂缝当中,幸好阿雾也及时赶到,一根白练伸将过去,勒住了薛璟的腰,这才让他脱离了险境。
可哪怕是目的达到,阿雾也一点儿不敢松手。
薛璟血红着眼睛,从背上拔出剑来,一门心思就是要取令宵的命。
阿雾一时没拉住他,被拖行了数丈,脚尖方勉强抵住一个大石头,而后站稳。
令宵并未被死魂困多久,他看着阿雾手肘上的擦伤,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眼睛里杀意蓬勃。
一记重击,令宵似乎并未有动作,但是薛璟却被击飞出去,呕出大口的鲜血来。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涣散,瞳孔却失去了聚焦,仰面看着那惨白天光,面上烧伤的痕迹再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实在让人不忍再看。
“果然神,便是这般,全知全能么?”他喃喃自语,继而笑出声,明明整个身体都濒临破碎,可他似乎就是在用最后的力量笑着,近乎疯魔。
阿雾迈步,想要走近他,却被卫令宵出声制止:“够了。”
不过阿雾也是胆子肥了,她仿若未闻,步伐坚定。
其实,令宵的血债哪只坤灵仙族一个。然而其余上门来寻仇的,他根本不会给予那么多的仁慈,还想着办法去周旋。
这一切因为什么,她真得不明白么?
阿雾的每一步,都似乎是践踏在他的心上。
他只得背过身去,眼角泛红,迫使自己不去看,不然他真得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半晌之后,他听到阿雾的哭声。
是细微的抽泣,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脱力一般颓在地上,用手遮住自己的面颊。
蒙暗天光下,薛璟仍然保持着方才据地而坐的姿势,只不过将一把匕首捅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垂下的眼帘看起来那般疲惫,一滴泪悬停在眼睫上,可也总算,是彻底地解脱了。
阿雾的白练软软垂在了地上,被一阵风刮过,漫无目的地飘摇。
……
怎么就死了呢?
令宵一直到后来都没想通,薛璟的自戕,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心好像变得越来越冷漠,那样的场景打动不了他,他只是走过去,想要扶起呜咽的少女。
“没事的,只要他魂魄尚存,我就能将他复活……”
此刻,他仍说着自以为安慰的话,可手刚刚伸过去,想要擦去她眼泪的时候,少女却目光冷冽,抬手将他的好意给扫拂开。
“你什么都不明白。”阿雾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可却没什么愤怒悲伤的情绪,真要说来,那应该是一种无奈,近似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