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仍旧是笑,似乎真怕他认不出来自己了,这回她的声音稍微正常了些,依稀带着几分过去的感觉,如此善良,温和,体贴。
“魅魔。”
少年几乎是咬着牙关,缓缓说道:“你侵占了她的身体,是不是?”
“侵占?”女人一笑,眉目生春,又是之前妖妖调调的模样,她随手将人头抛在地上,有些无所谓地道,“我就是我,没有被任何人侵占过身体……除非,你说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意思。”
“魔后……”
随着她一笑,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居然杀了魔君……”
大家都快要搞不清楚这个状况了,唯一确定的便是,他们想要支持的竹喃已经被他宠爱的新妻亲手杀死了,那女人还向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头投诚抛媚,甚至,这两个人看上去,也似乎是认得的。
令宵仍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当初,明明是消除了她的记忆的。至少从今往后,卫迢迢不会被情所累,安静顺遂地度过未来的日子。
“执念,是很可怕的。”女人此刻看着脚下那头颅滚碌碌后流下的一行血迹,再次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感慨,“虽然你抹去了我的记忆,但是我还是想要人爱呀……没人爱我,没人陪我,我一直孤苦伶仃一个人,令宵,那时我还是一个弱女子呢……”
一个弱女子,在一个村落里,哪怕周围好人居多,可也总有禽兽不如的家伙在某个地方藏匿着,就等待一个时机,择弱而噬。
她也最终没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好好地过完属于人类的时光。几个村人玷污了她,将人间一些极尽污.秽的事情都教给了她……彼时她求生欲望强烈,做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答应。
渐渐的,她那小小一处药庐,变成了村里的暗.chang.门。
甚至有表面上老实憨厚的,亦或是在外有爱妻美誉的男人,也偷偷寻访着来寻欢作乐。
说起来可笑,她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也没觉得自己污浊,脏的明明都是其他人。没有这些人,她也不会滑落到深渊。
后来啊,由于她“为祸一方”,加上她年纪渐渐有点大了,伺候不了,失去了所有价值后,终于有一天,新上任的族长决定清理门户。
哪怕在两年前,这个族长也曾在她那里风流快活,海誓山盟都快要被他许个干净,现在面对年老色衰的她,却用十分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就快速移开了,仿佛她是人世间顶肮脏污浊的东西。
面对她这种女人,沉塘,是当时最普通的刑罚。
她被脱光了衣裳,关在了一处狭窄但是异常坚硬的竹笼子里,嘴被几张臭脏的布条塞着。她动弹不得,更无法呼喊求救,愤怒的人们往她身上投石子砸鸡蛋,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语言辱骂她。
“chang妇,勾.引我的男人,害了我全家,你死了是要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受油煎的!”
“臭biao子,脏东西,去死吧,呸!”
她骨子里文弱,不堪这些,身上心上都已经伤痕累累。
“行刑!将这妇人沉入塘底,各宗族一起做个见证,日后若有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出现,如今这位,便是她日后的下场!”
可最终卫迢迢没能活着触到水底。
有愤怒难当的妇人握着自家的铁锄,对着装她的竹笼狠狠剜了一下,顿时那笼子豁开一个大口子,卫迢迢肩膀上亦是血流如注,她痛到失声,可是紧接着群情激奋,村人们你一拳我一脚,种种殴打,似乎都以弄死她为最终的目的。
有个可以尽情发泄仇恨的地方,确实太好了。
没有人会怜惜她,甚至要在一旁跟着助威,抚掌大喊一声“好”,她呜呜咽咽,最终却又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沉塘的,是一个看不出人形的血块。
村人们指指点点,说要以此为效尤。
妇人们发泄完了这一顿,便原谅了曾经找这女人寻欢的丈夫。毕竟日子是要接着往下过嘛,而那可恶的狐狸精,那不勾引男人会死的小chang妇,那一切问题的根源,已经被蹂躏死了啊。
就连男人们,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听着妻子们的唠叨,觉得如今被说几句也值得,有些脾气不大好的,甚至已经不耐烦了起来:“行了行了,说那么多干啥?那贱女人都死了,我这日子不还是得和你过么?”
卫迢迢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地记得那些话呢?
她的魂魄每晚都游荡在村里,听着人们对她所做的种种回顾,偶尔唇角露出娇美的笑意。
她化作了厉鬼,选了个不错的日子,屠了整个村子。
而后又有了化为魅魔的机会,她自然不能不把握住。
遇到竹喃,只是碰巧。而后也在他的引导下,她渐渐想起了一切,也渐渐明白了让她如此痛苦的根源。
自然她是恨的,只是那恨意比起后面许许多多的事情,倒显得没那么太过重要。她仍是忍不住想,能否来个人爱她呢?当然还有爱还远远不够,她得要无上的地位,要有体面和尊贵,她要任何人都不得践踏在她头上,她要拥有一切,贪得无厌。
……
令宵看到了她的记忆。
于是他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卫迢迢仍旧看着他,那独属于魅魔的浅灰色瞳孔里满是挑逗的味道:“怎么了,阿弟心疼我了?”
“都是我的错。”他回答。
卫迢迢面上笑容更深:“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我。做人类有什么好,死了要受六道轮回之苦,活着要受种种伦理纲常的束缚,哪有我如今这般自由自在?”
“不过,”她接着道,“你若真心疼我,不若娶了我吧,我就想保住魔后这个位置,日后你若能扫荡六界,我也能分一杯羹呢。”
她当然只是在说玩笑话,就连她现在,也知道这少年魔神对她只是有一分难得的愧疚和恻隐之心,她断然不能借这个去要挟他,那未免太过天真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绿渺翠微看着这一切,嘴巴一时张得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她们摇晃着素尘的胳膊:“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令宵莫不是变了一个人?为何他今日所作所为这么奇怪?”
可素尘并未回答她们,他心里的猜想渐渐有了雏形,可既然是令宵所做的决定,他也无可奈何,且看着这后续该如何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