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对,就是那天知道的,曾祖母和姑祖母还在家里停灵,我哪有心情说这些话。”韩世拓解释。
去了的人,也不过是前几天才下葬。谁有心情说别人家的喜事儿呢?
客厅外面走来邵氏,邵氏在厅下面,就悄声先推紫花:“你小人家眼神儿好,看看他们还在吵架吗?”
紫花早瞅过几眼,道:“没呢,管他们吵不吵,奶奶您都让吓得回房呆着。恰好老太太请您回去,我们今儿晚上在家里住上一夜,清静清静,不回来了吧。”
这话正合邵氏心意,邵氏低声笑:“我倒不是让她们撵回去的,是宝珠后天就要走,老太太那里收拾东西也需要人手,我又要送宝珠几样东西,在这个家里收拾不好,索性等下搬几个箱笼回去,把那过冬的皮货给宝珠几件,边城上据说冬天冷的慌,”
“可不是,有人说还冻得掉鼻子眼睛呢,”紫花也这样说,同时赞成邵氏搬几个箱子回安家,哪天在这里住着再不痛快,套上车就回安家。
邵氏走上客厅,客厅上说话已经变了味。
三老爷继续老实,四老爷讪讪的找不到话说,二老爷见弟弟们说话都不趁心意,只能自己出来。
他一生都认准文章侯头皮好捏,开口就直奔文章侯而去:“大哥,世子是这府里的世子,他出息了,也得带带别人才对吧?”
掌珠沉下脸,亏你有脸说得出口。掌珠对公公不能喝斥,又情知公公一定会说好,公公是盼着这个家里都好的人,可掌珠没有当家,还轮不到掌珠为他们操心。掌珠想我就有一江的水,也不给你半滴。
就死瞅住韩世拓,父亲可以答应,到你这儿不答应,他们全没辙。
韩世拓和掌珠成亲半年上下,半年的时间,新婚情热还没到减退时候,花花本性也还压着,又接着南安侯袁训为他谋差事,他一直对掌珠不依顺也要依顺才对。
这依顺只到今天此时又此刻。
叔叔们说他黑银子,韩世拓毫不退让。但叔叔们现在拉下脸皮要他照应,韩世拓就有他爹一模一样的毛病,他没有办法。
韩家的对家人的情意,全表现在窝里能斗,斗完了别人真的有事,骂上几句也还是肯帮忙的。虽然有五斗米帮不出来一斗小米,但还是肯帮。
帮完了以后,天下太平,你我身上没有事情,再重新来上一回你黑银子我贪钱,把前戏再次上演,五天一循环三天一打转儿,直到下一回你出了事他出了事,再大家消消气儿,骂着上前去表现家人情意。
表现完了不耽误再往怀里搂钱。
韩世拓也是这样的人,他就把脑袋一垂,装作看不到掌珠严厉的瞪视。他身为世子,黑钱归黑钱,但责任归责任。虽然他贪钱的心比云彩高,责任心比小溪低,可依然存在责任心。
他要是好了,总是要照顾家里人的。叔叔们不照顾,弟弟们总要照应。但掌珠现在不答应,韩世拓又不能在这件事上继续附合掌珠,他也学他爹,眼神儿对着地,我没看到没接受到。
掌珠恼的咬牙,她的和稀泥好公公出了声:“呵呵,世子呀,你二叔说得对,我从下午也在想呢,你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没个臂膀怎么行?带上媳妇去找郡王说说,你带上一个叔叔去怎么样?”
文章侯巴不得走一个弟弟,一来他有前程可以奔,二来可以减低家中窝里斗的级别,总是少一个角。
掌珠气怔住,忍气道:“这是带孝立功,”下一句你们自己怎么不去说还没有出来,二太太拿话逼住她:“没有人再带着孝去也不行。”郡王们还可以说我不要,让你没奈何。
掌珠酸酸的笑,你也知道这“带孝”两个字不值钱!冷眼看过去,这会儿全都是明白人,刚才那几个糊涂说我们挪银子的人都去了哪里?
邵氏看他们都像是欢欢喜喜,就趁这会儿喜欢,走上来和老太太道别。
老太太满面春风送她,侯夫人殷勤送她,二太太从来没有过的笑容可掬,三太太送她几步,直到邵氏走得就要拐弯儿,四太太还在后面招手:“晚上就住下吧,好生打发你们家姑奶奶走,”
小嗓音热烈的,好似邵氏是四太太娘。
邵氏头皮发麻,扯上紫花加快步子出门。直到坐上车后,邵氏才抚着胸口喘口气儿:“紫花,她们对着我笑,怎么还不如她们尖酸刻薄时听着顺畅呢?”
“这还用问吗?二奶奶您想想,真心话从来是好听的,虚情假意它能不噎人吗?”紫花抱着自己的一个小匣子,说这是给红花的。
丫头无意中说的话,邵氏这因软弱而时常犯糊涂的人,硬生生听得醍醐灌顶。邵氏直了眼睛:“你莫不是在说,她们对我刻薄时,说的是真心话?她们对着我笑,全是假的?”
紫花诧异了:“二奶奶您倒不知道?”
邵氏把帕子捂在嘴上,挑着眉头出了半天神,出来一句:“我的娘呀,这倒还不如我们老太太。由现在看往事,她刻薄人,倒不见得全是真心,她对着人笑,倒是真心。”
紫花掩口轻笑:“可不就是这样,我们家是老太太说了算,不如老太太满意时,她自然是要骂的。老太太说了算,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她要是想对谁笑,自然就是真心。还能有谁逼着老太太不笑也笑吗?”
“除非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邵氏就此轻轻一笑,把这件事情揭过,主仆开始夸赞宝珠的福气,又为宝珠就要跋山涉水而担心。
……。
袁家的晚饭是匆匆而就的,时间太紧,谁还有心情好好用顿晚饭。宝珠凑过去和婆婆用了饭,不然要有几年用不上。
回到房里,宝珠红花卫氏凑在一起,紧紧的开了一个小会议。
首先,铺子怎么办?
摇曳的红烛下面,三张面庞都带着兴奋和新奇。她们全是小城里长大的,红花还是乡下长大的,都没有想过能在京城住下,而现在又要去边城看看风光。
都有幸福感,可铺子先要料理好才行。
孔老实的那铺子自然不用操心,但另外三个呢,就是打算出让铺子,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也轻易找不到下家,再说还有一铺子的货物,数个伙计。
伙计们用了三两个月,渐渐的活计熟悉,人脾性也了解。平白无故的打发走他们,让他们没有事做,宝珠也不忍心。
而且铺子并不亏钱。
好在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红花脆生生道:“有大壮叔,让他管着。”
卫氏先吃了一惊:“这可不行,万一他管不好,奶奶和你都不在京里,他有为难事可去问谁呢?”
宝珠却觉得可以,再说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用。就劝卫氏:“平时我和红花都不过去,不也是大壮在管。”
“可奶奶和红花总在京里,后天我们一走,只有我弟弟在京里,他要是慌了没主张了,把奶奶铺子办砸了,可怎么见你?”卫氏急得搓着手,数落出自己弟弟的一筐毛病:“他性子憨,没有红花机灵,就是字也认得不多,平时没个主张,交待他办事儿倒是有力气,”
宝珠抿嘴儿笑,故意怄奶妈:“那您看看,我还能找出谁来管?”卫氏为难住。宝珠笑吟吟:“不会就学吧,我们都走了,他不会也得会了,奶妈你看红花就知道了,红花以前也不会,这不是都学上来了。”
红花挺挺小腰身,一脸的小得瑟。红花现在还会念书呢,红花以后什么都可以学会。
卫氏束手无策,让弟弟管吧,不放心;不教给弟弟,可又教给谁呢?
宝珠说这事儿先放下来吧,此时天晚,等明天让卫大壮过来,听听他怎么说再定。接下来再说的,是行路的人最重要的一块儿,收拾行李。
怎么收拾?收拾哪些带去,哪些要多带,哪些可以不带,是随处都可以买得到……红花真的在这一年里历练上来,她抢先道:“老太太说给奶奶备药材,家里夫人也说是,怕咱们去了以后缺医少药。但依我看,那地方附近有山,又有大草原,是生长药材的地方倒是。而且进货的时候,往来外域的商人们说过,在边城买外疆来的珍奇东西比在京里进货便宜得多,跟着奶奶去了以后,自然也要起铺子的,这钱要多带。”
卫氏手指住她笑:“了不得,这丫头管铺子管出瘾来,你这是怕去到边城你没有铺子管,着急是吧?”
宝珠却笑道:“红花说的是,我们这一去,如果按我以前想的,只是去探望,借住在姐姐家里,好也罢,歹也罢,下人尖刺也罢,忍忍也就过去。但一住几年,再好的亲戚门上也不方便,指望小爷的俸禄过日子,”
想到这里,宝珠一嘟嘴:“他的钱在哪里,我还没摸到呢,指望我自己的钱过日子,没有铺子没有进项,只怕我们过不了一年就得回来。”
宝珠忽然就气上来,以前她和袁训要钱时,从没有这样的气过。对了,这个人的俸禄银子呢?走的时候他也没交待,宝珠只顾着去伤心,也没想到问他的钱。
宝珠嘴噘得更高,可不是要赶紧的去追上他,问问他的钱是不是都交待给那虚无飘渺的王府姑娘?
他想着宝珠有钱用,就自己放心的存起私房来了……。
天色掌灯时分,主仆都在房中说话,又想到袁训不在家,晚上更不会有人过来,就放心地没有一个人往外面看。
外面走来一个人,直到上了台阶,红花才隔着竹帘子先看到。“咦,这不是我们家的人,这是,孔掌柜的,”红花迎出去,见孔老实挟着个小包袱,点头哈腰地笑:“奶奶在家?”
“在呢,”宝珠不敢怠慢他,以前是铺子上离不开他,这就要自己离京,铺子要全交给他才是,忙整衣裳过,走出来满面笑容:“请屋里坐,红花倒茶来。”
卫氏跟在宝珠后面行个礼,因宝珠是会男人,卫氏就不走,在宝珠旁边陪着。
孔老实进来后,并没有先去坐。他把挟着的包袱拿在手上,总是一脸生意人的陪笑:“我要来见奶奶,这差使我就代人当了。”双手送到宝珠面前:“这是袁大人在太子府上当差的薪俸,这是按月给的,每个月八十两银子,他走的时候交待送给奶奶收着,奶奶您点点,等我走了您说少了,咱们可就说不清楚。”
宝珠百感交集,见八十两全是现银,足有好几斤重,用双手接住,沉甸甸的压住宝珠的心。宝珠颤声道:“他走的时候交待好的?”
孔老实道:“自然是交待过的,帐户上的人才说送过来,正好我往这里来,我说省他一道事儿,我一并办了吧。”觑觑宝珠脸色,又是感动又是思念,孔老实笑道:“奶奶您可别再哭了,袁大人要是知道你这么样的哭,他还能打好仗吗?他特意交待这薪俸银子送给您,也是让您一个人在家凡事多担待的意思,再说我也听说了,您这不是就要去了,您该喜欢才是。”
宝珠忙对他展颜:“是,我不哭,我只是由这银子明白了,他这从军的事儿,竟然是他早就想好的才是。”
宝珠想到以前问他要银子他不给,原来是留到这时候哄宝珠,这银子就是证据,证明袁训早就有走的心思。
“那是那是,袁大人非一般人可比,他的心大着呢。”孔老实奉承几句,见宝珠搬着银子左看右看就是不丢,又笑了:“奶奶请放下,我这还有事儿要说,等我说完了,我走了,您再慢慢的看不迟。”
宝珠忍不住笑,晕红上了面颊。把银子交给卫氏,卫氏也拱若珍壁的接过来,卫氏是得意的。她早对自己奶大的姑娘说过,小爷的钱会给你的会给你的,现在不给,一定是他外面开销大,他用掉了。
现在看来,卫氏说对了,她抱着银子就开心去了。
孔老实一开口,又把宝珠弄得想哭。孔老实道:“袁大人走时,特地的和我会了面。他说奶奶一共四个铺子,”
宝珠涨红脸。
“只有一个在我手上,另外有三个呢,想来奶奶自己打发时间,就没告诉我。小爷说前阵子像是有地痞去骚扰来着,他说他管了那事儿。他要走了,他怕他不在家,奶奶一个人管不了,让我没事儿多去看看。我正不知道怎么和奶奶张口,说我管您那三间铺子,你闲着绣花去吧,可巧儿您后儿就要走,有袁大人前面交待过,我得问问,您走了,那三间铺子可交给谁呢?”
宝珠珠泪儿盈盈,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原来表凶他全是知道的,原来那一回有人去收什么地盘儿钱,也是他管了。
宝珠心头起伏如波如潮,爱恋一发不可收拾的肆虐心头……表凶……
孔老实又止住她:“您还是先别哭,袁大人这样的疼您,您应该喜欢才是,再说我还有话儿没有说完呢,”
他今天过来,要说的话可是真不少。
宝珠就止住泪水,她止住了,卫氏在旁边没忍住,卫氏一只手臂捧着银子,一只手抹泪水,我的姑爷,你可是太疼姑娘了,你虽然走了,还样样为她盘算得周到。
宝珠在卫氏的哽咽中,起身对孔老实拜下去。吓得孔老实一跳,到了旁边,双手连摆:“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您这是折我的寿呢,您有话您就说,袁大人交待过我,除了杀人和放火,我都答应。”
“那三间铺子,由我这自幼儿奶妈的兄弟在管着,适才正在商议奶妈跟着我走,这铺子没法子交行,正为难呢,您这就来了。既有夫君的交待,说不得全拜托给您,您多多的操劳,给您添麻烦了。”宝珠还是撵着孔老实拜了一拜,孔老实还着礼,把这事情答应下来。
他还有话是不是,他请宝珠重新坐好,他也坐回去,满面带笑道:“接下来就是我今天来的正经差使,太子殿下让我来对奶奶说,他送盘缠一千两,但是奶奶是要走远路的,这银子带着怕不方便,殿下问奶奶是愿意要现银子自己带呢,还是到了边城,有这样这样的一处衙门,您从那里再支取,倒不用随身带着,”
宝珠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想着孔老实三番两次的让自己不要再哭,而且再哭真的对不住这些人,宝珠就着意儿的笑着,再起身谢过太子,说去边城再支用。
本以为孔老实的差使就当到这里为止,不想孔老实还是道:“别哭,哭着我们就不好说话,殿下差使我才办了一半,”
宝珠微笑,全身上下都让温暖罩住,在这夏天里,居然想不到热,只觉得暖烘烘的无处不熨贴。她道:“您说您说,”
“接下来全是细碎事情,我慢着点儿说,您慢着点儿听,是这样的,殿下说匆匆的就要赶路,只怕车马行轿全都不够。太子府上车马行轿全是我在管,殿上就让我来了,问奶奶收拾出多少行李,要多少车多少马匹,又问奶奶要带的东西,还缺衣料还是缺医药,缺人手还是缺箱子……。您只管对我说。本不应该这天黑以后来打扰,但您就明天一天的功夫收拾东西,我明天再来,怕就晚了。”
宝珠还没有说话,卫氏喜欢得银子也不抱了,放下双手合十的念佛:“殿下可真真是位菩萨,我们缺大车呢。”
袁家就一辆车,宝珠带东西都不够,何况还要坐人。袁夫人和老太太商议完就到了黄昏,就这顺伯还说不怕晚,他要买车去,袁夫人怕晚上买不着白走路,就没让他去。
这家子人并没有总想着麻烦太子殿下,并不是凡事喜欢依赖的人。
但殿下也不含糊,又来雪中送炭了。
红花送茶过来,也听住在一旁呆着喜欢。
当下宝珠也就不客气,说自己没出过门儿,请孔老实再指点指点。孔老实也不客气,一一地告诉宝珠该带什么:“……。这样的药材,全是内地出的,边城不但没有还能卖出大价钱,而且草药轻巧压一压带着不费事儿,奶奶明天让红花把京里药铺子扫一遍,恕我虽然管着殿下东西,可是不能卖给你们,这你们得自己想法子。这比带银子好得多,银子太重,拉车的马要走长程,它也是累的,不如换成珠宝,到了边城再换成钱……”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喝水擦牙都离不开生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