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比着,自己生出厌烦来,把一腔厌烦全归到柳家身上。全是他家守约,才引得自己侄子说胡话。又满心里并不乐意袁训回诏狱,就要让袁训过来骂上几句时,袁训从外面自己进来,对太上皇太后行过礼,对陪坐的客人笑笑:“我有话同太后说。”
客人们想的也是,他不借这个机会说说,难道晚上还真的回诏狱不成?会意退下,自去园子里玩耍。
……
只有太上皇太后和袁训在时,太上皇板起脸,以示对袁训的不悦。太后板起脸,以示对袁训的不满。袁训满面堆笑,在太后膝前跪倒。
“讨情分的来了。”太上皇讽刺他。
袁训陪笑:“不敢,皇上正在生气,晚上依然回去。”
太后斜睨他不信:“那你还见我作什么?趁早离我远远的吧。”
袁训笑的合不拢嘴模样:“还有话,只能和太后说。”
太后讥诮:“是你外面又定出去十七、八个孩子亲事?”
袁训笑容不改:“不是。”
太后再鄙夷:“那就是你没了官,又要去当兵了?”说着恼火上来,把椅子扶手一拍:“我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收你!你就是一辈子没官职,也不许再去当兵!”
旧年的这仇,今天报的痛快,太后按着椅子扶手,呼气都粗上几分。
袁训还是那么喜欢,没有让太后吓住,依然回:“也不去当兵。”
太后冷笑:“那你说吧,你又有什么招数,我全招架得住。”太上皇觉得这话不可信,瞅一眼太后但没有提醒她,素来的,她对她的侄子就没有约束的好主张。
他自己定亲,没依着太后。当兵,没依着太后。孩子们定亲,太后从加寿以下,回回扑个空,除了事后落一个再赐婚以后,都得跟着她的好侄子意思走。
太上皇打起精神,决心帮太后警惕袁训的歪主意。怕等下帮说话口水不足,端起茶碗先一大口。
不管他们面上心里怎么不看好侯爷,袁训的喜色半点儿不改,开口道:“太后疼孩子们,”
“打住!”太后手指点点他:“柳家的亲事你休提!”
“是,自然不提,这会儿说自己家里的事,才请太后听上一听,提他家做什么。”
袁训说的好生漂亮,太上皇眼皮子却跳上一跳,狐疑招惹好奇心上来:“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太后疼孩子们,臣件件要为孩子们考虑。这不寿姐儿今年十二岁,是大姑娘了。二妹能干,加福和战哥儿还是那么好,瑜哥璞哥小六以外,又有了小七,祖父还不能知道呢。”
太后面色稍缓:“你还没有给他上香吗?你真该打,快去洗手上香,对他说加喜生得好。”
“有加喜的那天就上过香,但祖父坟前,却没有告诉一声。”袁训笑嘻嘻。
太后听到“袁国舅”,心就跟着软。太上皇却眼角抽得更厉害,斥责一声:“有话直说,不要再藏掖。”
袁训在地上欠身回了下去:“蒙太上皇太后慈恩,皇上恩德浩荡,加寿许给太子殿下,是臣祖上修来的福气。她一年大似一年,以后一生不能出京。再不带她去回乡祭祖,就再也不能。”
太上皇防着他,闻言不用细想怒气勃发。而太后只一思忖,就气的厉声喝问:“你什么时候走?”
“加寿在太后面前过了生日,加喜过了满月,我和宝珠带着孩子们启程,一路上也带他们看看各地风俗。行万里路,如读万里书。以后他们再也不能见到,我心中没有遗憾。”袁训放下笑容,这会儿诚恳又老实。
太后冷笑加深,还是严厉喝道:“哪一年回来呢?”她眯着眼睛,阴霾密布如乌云遮盖在面上,随时大发雷霆。
袁训恭恭敬敬:“想带孩子们在祖父坟前住上一年半载,总得两年再回转来。”
太上皇怒不可遏:“两年!两年以后加寿十四岁,我不信你肯回来!”袁训伏地叩了一个头:“出门的事情,雨雪风暴都未可知。两年回不来,三年也必然回来。”
太后怒目而视,语气尖酸地道:“三年,才是你心里想的吧!我说你哪有这份儿的孝心!往常从没有听你说过,偏就今年你说出来!我代你说明白了吧,你怕加寿早出嫁,是不是担心的是这个?而不是你满嘴假话的孝心!”
袁训到此不再隐瞒,乞求道:“宝珠十五岁成亲,十六岁有寿姐儿,我听人说,生得还算早。又听人说,生孩子是鬼门关。为寿姐儿不早成亲就有孩子过鬼门关也有,但寿姐儿即将大婚,加喜到来,回乡祭祖也不能不去。太后,回乡祭祖,给祖父扫坟,和祖父说说话。”
“这就是你的本意!怕早成亲怕早有孩子!”太上皇手哆嗦着,勉强能指住袁训时,忽然咆哮:“全是太后惯的你!全是皇帝惯的你!你别说今天晚上呆诏狱里!索性今年不要再出来!”
袁训害怕上来,太上皇有年纪,他怕把太上皇气出病,太后再护着他,他也担待不起。
先叩头道:“臣遵旨,”哄了一哄太上皇。但没有让他此时就回诏狱,稍停,袁训对太后再次哀求:“求太后,寿姐儿只有这一次祭祖的机会,以后可能再不能出京。一入宫门深似海,祖父难道不想着?”
太上皇起身提脚踹倒袁训,但晚上一步,袁训的话已到太后耳中。
太后嘴唇抖动了几下,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足以把她伪装的再坚强的心打倒。
她坚冰似生气的面容,像在火上烤而快速融化。眸中,缓缓的有了几点泪。叹息一声,对太上皇道:“听他说完,让他说清楚些,你看好不好?”
这分明是让忠毅侯打动,因为忠毅侯全说干净了不是?他的心思哪还有不清楚的呢?
但袁训打动了太后,太后此时形容打动太上皇。
太上皇长叹:“你呀你呀,你呀……”袁国舅就是你一贴随贴随管用的老膏药,忠毅侯用就更见效。
袁训放下心,这会儿不着急,说一声换茶水,起身给太上皇太后添上养生的茶水,重新跪下来,细细地把心思表明。
“寿姐儿必然是祖父心爱的,才头一个打发来,又让太后留下,这不是祖父的意思吗?”
太上皇对这话嗤之以鼻,太后则微微有了笑容。看她那眼神,瞬间陷进去就要出不来。
太上皇忍气吞声,自己独自轻唉低叹。这个人呀,这个人……无药可救。
“寿姐儿一生里面,只怕只有这一次回乡祭祖,得带她去看看。孩子们中,梁山老王屡次逼迫,要臣答应允许加福和战哥儿同去军中,”
袁训说到这里,太上皇冷嘲热讽:“你这精似鬼的人?你此时正在逼迫我和太后,哪还有人敢逼迫你?”
太后微微一乐,命袁训:“再说。”
“加福托太后的福气,以后必然能常往祖父坟前。香姐儿却又说不好,沐麟回京里来,成亲后留在京中应该如此。瑜哥璞哥在前年倒还祭过祖父,又大几岁,祖父能不想见见?小六是一次没回去过的,旧家旧宅院的,也让他看看。说说加喜进家很好,再带孩子们去看看他们没见过的地方,比如海,比如高山。祖父手札里曾向往过的,都带他们看一看,等他们扫墓时,就跟祖父有说不完的话儿。”
太上皇木着脸,竭力不去看太后越来越明亮的面容。忠毅侯句句扣着祖父,句句是扣准太后心思。
“还有呢,”太后恍惚,神思已不知去了哪里。
“还要迎养舅父老国公。”袁训笑得也恍惚,神思也不知去了哪里。
太上皇一会儿手痒,想给袁训一下子。一会儿脚痒,又想踹他。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太上皇哑口无言。
原来他还有这一个心思在里面。
辅老国公对忠毅侯如养父一般,他瘫痪在床朝中也知道,忠毅侯前往迎养在情在理,太上皇虽恨他在加寿的大婚上做文章,却不能干涉他接舅父回京。
况且他没有官职不是吗?他是自由身。他要带孩子们增长见闻,如果没有加寿的事情在里面,听上去全无挑剔。
太上皇想骂他早几年为什么不迎养,但不是去年才大捷,早几年在打仗。
太上皇气出不来,没一会儿憋了一肚子火气,噎的他应该去小解,又怕自己走开,太后更让忠毅侯“玩弄在股掌之上”。
太上皇对太后的评价,认为这一句最贴切。
是以,太上皇就坐着不动,把忠毅侯的“鬼话连篇”听一听。太后很爱听,和袁训很快有说有知,让袁训搬个椅子坐身边说,袁训说请太后照看加喜,太后简直是笑如百花开。
太上皇更加的瞧不起太后,直到回宫还沉着脸。
……
“皇上来了。”
太上皇和太后刚换好衣裳坐,皇帝进来。见过礼,往太后面上一看,诧异的问道:“难道生的不止是加喜,还有加开心,加喜悦?”
太后对他笑眯眯,从一进来就对他笑得无拘无束,把皇帝吓一跳。
皇帝是来解释还要关袁训,做好太后不悦的准备。对太后的开心,皇帝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心地问:“母后下了懿旨?”下一句放出忠毅侯没直白说出。他皱眉头,如果真的是这情形,自己关人,母后放人,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待这事?
也助长的忠毅侯更放肆。
这心思一起来,皇帝又去探询太上皇表情。
太后继续对他笑眯眯:“下什么懿旨?”她心神不在这里一看便知,皇帝吁一口气:“您没下就好,”心里准备的解释这就往外说时,一旁太上皇没好气:“我下的旨意,放了那说句话就不怀好意的。”
“他又怎么了!”皇帝拉长脸。
太上皇余怒未息的嚷嚷一句:“回乡祭祖!”带气的嗓子含糊,皇帝只一怔,还没有明白:“父皇请再说一回。”
“回乡祭祖。”太后很乐于的告诉他,对着皇帝笑得轻盈如少女神态。皇帝往后退一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上皇气不忿的还在嘟囔:“回乡祭祖,这事儿,能含糊吗?”
太后让皇帝坐下,她慢慢的说,没有一刻钟,皇帝也火冒三丈:“太子大婚的事情,已经着手在办!加寿十二岁了!可以大婚了!我算客气,我说十四岁办,准备两年时间宽裕。母后您答应他带孩子们出京,您知道他哪一年才回来!太子十七岁,还肯等着,是他的福气。岂有此理,太气人不过。”
太上皇作壁上观,对皇帝努嘴儿:“问你母后,不是我答应的。”
太后拉上皇帝又解释一通,以致皇帝回到御书头晕脑胀只有一个心思,表弟那混帐花招不断,母后从不是他的对手。
书案上放着他离开前打开的奏章,是太子陈述执瑜执璞香姐儿有“将功补过”之心,皇帝本来看得挺美,对于这种莫须有罪名家人下狱,孩子们忠心不改很赞赏。此时看上去一团恼火,攥起奏章摔到地上,现出奏章下的另一个奏章。
这个奏章也有它的原因,皇帝没有收起,摆在一处,准备见过太后再看一遍,这会儿摔掉上面的一本,它浮到皇帝眼前。
冷捕头的笔迹实在不怎么样,但皇帝电光火石般恍然大悟,自语道:“原来如此,他是这个意思。”
这一句隐隐有夸奖的话刚落音,皇帝又着火般恼了:“这一箭到底好几雕?回乡祭祖是一个,阻挠加寿过早大婚是一个,带着孩子们游历其实他贪玩是一个,迎养他的舅父是一个,这又出来一个。这个混帐前程由母后和朕一手调教,却对老国公念念不忘,难道这就是龙家箭法的威力,出一招大杀四方?”
跺跺脚,对外面沉声:“宣忠毅侯!”
……
太监到袁家时,袁家正在忙乱中。加喜姑娘还好好的大睡,但曾祖母老太太受到惊吓。
文章老侯夫人和常都御史夫人几乎同时到她房里,老侯夫人见礼都忘记,焦急地道:“老太太,您孙媳妇要生了,日子早了。”
安老太太刚睁大眼,常都御史夫人进来,也是说话急急:“老太太,老五媳妇要生了,早了。”
安老太太含上泪水:“好孙婿已回家,她们还担的什么心?”她说这话不是平白捧自己孙女儿,袁夫人又不在这里,老太太再捧她也听不到。
是袁训昨天让拿,加喜出生那天都没有出现的掌珠、玉珠,双双坐轿来到袁家安慰宝珠。
对着宝珠说劝解的话,对着老太太是双双忧愁:“不是大罪名不会下诏狱?又有太后在,怎么不是斥责,怎么直接就去了官职?没大捷的时候妹夫让陷害,也只暂停官职不是。”
说得安老太太痛心,差一点儿去看医生。祖孙三个相对痛哭,丫头请袁夫人到来,袁夫人好一通的话,哄得掌珠玉珠为孩子不再哭泣,哄得老太太好转过来。
今天说早产,安老太太说是担心动了胎气,别说她自己相信,就是文章老侯夫人和常夫人都赞成。
太监进府里寻找忠毅侯时,袁训在老太太面前。安老太太平时看似不拿掌珠玉珠当一回事情,这关键的时候真心出来。
对着袁训流泪:“你跟我走一趟,隔着房门,说句话让她们放心,相信是你回家来了,这心一宽,孩子也生得容易。”
袁训连声说好,奏请老太太上轿,太监飞奔而至:“侯爷快请,皇上宣呢。”
袁训没有办法,跟着太监先到宫中。
皇帝看着他在面前行礼,冷声冷语:“你好大胆子,花言巧语蒙骗太后,又打鬼主意,又想私自行事是不是?”
袁训在公事上不隐瞒,回道:“皇上圣明,臣知道是瞒不过皇上的,请皇上容臣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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