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先觉的人眼睛微亮,有一个大胆的请教:“往常大人见过殿下回来,总不是开心模样。今天却肯说笑,”他走前一步打一躬:“我等焦急的五内俱焚,汤大人有好信儿,还请教我们。”
其余的人让他提醒,也齐齐打下一躬。
连日里大家的担忧,汤大人全看在眼里。就轻叹一声:“好吧,我先用一句话说完,别的再细细的说。”
众人睁大眼睛,有点儿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儿。
汤大人微笑:“各位,让你们猜中,殿下往各衙门里调卷宗看,不是挑刺,而是熟知各位办事的性情,就要大用各位了。”
雨水哗啦哗啦的下着,人人的兴奋也哗啦哗啦般的出来。有的人张一张嘴,显然是想问个究竟。也有的人听出这里有差使,急头涨脸上来。幸好有两个老成亲信提醒众人,对汤有亮道:“大人回半天的话想来劳累,这天热的,走几步都难过,何况是在殿下面前捏一把子心。请大人进去坐下,洗把子脸,喝点儿凉的,慢慢的再说不迟。”
汤有亮也说最好这样,实在是他热的受不了。五月的天气官袍一丝不苟在身,见齐王以前,他也跟这里的人一样忐忑不安。心拘成一小把怕出错,下再大的雨也硬是没觉出凉快。又都知道夏天的雷雨憋闷死个人,肌肤凉快心还是蒸腾。
他进去,有人送上新打井水湃过的手巾,又一碗绿豆汤。汤大人也不故意让人等着,匆匆喝完,徐徐的说起来。
“殿下今天喜欢,见到我就说历年差使办的不错。我跟各位一样,也以为殿下雷厉风行是整顿。听到这句,我忙说不敢,只求年年通商增加,银钱上不错就行。梁山王打的是国之威风,我们赚的也是国之威风不是?”
众人露出佩服之色:“大人此言有理。”
“殿下听过,说我回的好。随后他说花魁游船的事情,并不是只图玩乐。殿下命我把城里城外,各国通商,并兼派系之首要人物,”汤大人凝着神色,生怕错一个字,众人也不住点头,尖着耳朵竭力捕捉。
这是齐王的原话:“各国通商之首要人物,请来,与我一同观赏!观你等卷宗,各国通商,以国为分,也有争斗。各派系之首要人物,请来,与我一同观赏!”
有人轻呼一口长气,不是有意打断汤大人,是在此时有感而发:“殿下这就弄明白各国通商的人,他们自己也争?”
汤大人没有怪他插话,只对他看了看,叫出他的名字:“郑大人,殿下随后点出的人,头一个就是你。”
郑大人虽然已随众放下心,还是吓得身子一缩:“说什么?”
“殿下说,郑七,会说几国语言?我回了。殿下说,让他给我翻译。”
郑大人眉开眼笑,对着汤大人就拜倒:“多谢大人美言。”汤大人笑说:“与我无关。”眼角处见到亮了眼睛的人不止一个。
汤大人好笑:“不要打岔,我一一说完。殿下说张大人办事干练,在他手上的案件从没有积压过三天。几个大案不能怪他积压,也上报省里,不算他一个人的责任。”
张大人也跪下来,瞬间泪眼涟涟:“殿下是这样说我?殿下……”他泣不成声。
“姚大人,滴水不漏,事事精细。”另一个古板面容的人也跪了下来:“殿下火眼金睛。”他以办事过细的名声,汤大人是他直接上司,要有人,对他倒也赏识。但省里大员们嫌他事无巨细,细到十分,认为他不堪大用。
在齐王手里得到中肯的褒语,这位也眼泪花花。
汤大人接下来又报出好些评语,感恩不迭的人越来越多,魏行却眼睛越眯越细。
没有想到齐王殿下这样厉害!魏行在心头震惊。在京里的时候,只当齐王是个年青人,占住年青二字,凡事总有青涩。但初到扬州细密卷宗,震的官场无人不惊,以为殿下不大开杀戒也展开雷霆,先立个威也罢。
万万没有想到,他从各人公事中推敲出各人特长。这一手儿的震撼比雷霆大作还要惊人。雷霆大作,屈于权势,不见得人人心服。但看此时的这个地方,凡是提到名字的人,包括传话的汤有亮,都有臣服的神色露出来。
耳边,有人战战兢兢的话,问出魏行此时的心声:“原来殿下他他,他不是来…。”
汤大人怕下面的话不好,截住含笑:“是啊,殿下说扬州是通商的边城,是重镇要塞。他奉旨到这里,协助咱们大家伙儿办好差使。说有难事儿办不了,往京里去又路远,直接面呈。他若能办或调停,决不耽误。他若是不能,大家伙儿一起往京里呈。”
“殿下英明能干,是我等之福。”厅上的人没有跪的也伏下身子,魏行也一样跪下。汤大人最后是心宽舒畅的语气:“各位,殿下这算是体恤咱们,咱们可不要丢人才是。在殿下在这里的日子,大家伙儿自持自重,不要犯些拿不出手的错儿。扫了你我的脸面是小,让省里耻笑,可就难翻身了。”
……
“不是寻事情?倒是笼络人?”林允文迷惑。
魏行沉思着踱步:“我高看他一眼,说实在的,这一位以前没这么犀利。”轻叹:“只这一手,把扬州地面尽有的官员震得服服帖帖不说,还都对他感恩戴德。”
林允文忽然道:“这算抢名声吗?”
“算!”魏行回想刚才一片的“殿下英明能干”声音,眉头微解:“他出风头不奇怪,奇怪的是谁给他出的主意!又或者他一直隐忍,这心性可就厉害了,而且一旦发作,这第一把火得了名声,下一把火又将如何?现在不知道他游船见各国通商们说些什么。如果中了皇上心意,再派他去别的地方,再有一个能干名声出来,将和太子争风。”
“他敢吗?”林允文勾起旧恨:“太子拿下他尽有的姬妾,也没有见他说个不字。”
“那是你害的!”魏行眸中闪过寒光:“你带着那异邦人舍布,从袁家逃出来,从他府上逃走。”
林允文冷哼一声,魏行板起脸:“我可对你说了不下三五遍!你敢这样对我,我可不助你离开。”
“你不助我离开,我让拿,把你全部兜出来!”林允文面容更黑,晃动着戾气:“你现在的风光密使官儿是从哪里来的?先不说你任上的事情,那时候你不认得我。就从你认得王恩以后,你们俩个密谋升官路。王恩虽死,你没有臂膀,但你一个人也玩的不错。在外面当差的好,回京去席连讳一死…。”
“住口!”魏行眉头跳动,暴怒地喝止住,咬牙道:“这里是说这些话的地方!”
窗外,有几株竹子摇摇曳曳。再往外面看去,就是街上。这是魏行在扬州的临时下处。
林允文不再说,呼呼一个人喘会儿粗气,平息下来后,淡淡地道:“算了吧,我听你的,我离开内陆避避风头。”
魏行见他答应,对于这个掌握自己很多事情的人答应洗手,也心头一宽。
“我已经查到,伊掌柜和巴老板的身份,殿下也在查。他刚到这里不久,城外死了的人不少,这是大案。水陆都严紧。等放松些,我送你离开。天高任你飞,带着你的神算,去哪里没有饭吃。”
林允文打心里不认同这话,心想京里那假货一步一步跟的紧。新得到的消息,他下一步就要往扬州来,看样子要走遍全国,挤到自己没路走为止。说不好,齐王反是给他打前站和护驾的人。要不是自己早有筹划,只能步步后退。
齐王也不是个好东西!这样想着,斜眼见到魏行还在揣摩。真笨!暗骂他一句。林允文淡淡道:“你要是把我送去边城,还能帮你几分。”
“你不再添乱就行!我到这一步不容易。如你所说,席大人颇为器重我。接下来我不要你,不过尽份朋友情意保你周全。”魏行耸起眉头,仿佛在问,你还能帮我什么?
这与真教主名头尽失有关,而提到这事,或与这事情沾边,林允文就恶心恶胆全起来。一怒之下冲口而出:“齐王为什么胆子大?他梁家有文官,又有外戚陈留郡王不是吗?”
魏行动容,他想到却不敢说,或者不愿意和林允文商议。但让林允文说出来,他也不阻拦。
徐徐地剖析不可能的地方:“太子有太后。”
“陈留郡王自家有兵权!”
“据说和袁家很好。”
“那有屁用!自家女婿当皇帝不是更好。再说他风里血里扶持起女婿,女婿会怎么对他!这还用想吗?太子已明旨出了京,”林允文恨的牙出痒了。
难怪从沧州离开,他在官道上就难找到袁家一行行踪。原来,他们东拐西绕的,不是下江南,而是躲在泰山上。
依着他的恨,可以恨到明天也不完。但话说到一半,魏行定定看过来,林允文酸着脸吸溜一口凉气,继续道:“太子出京有光彩,齐王也出了京。随便弄个好名头儿。你看他在这里,前面装的跟酷吏似的,弄得人心惶惶。再就夸奖下来。这一片儿的人会不说他好吗?他这是弄齐王党。他敢弄齐王党,会少得了他老泰山在里面捣鬼?”
魏行低语:“有道理,太后身世一过明路,陈留郡王就跟梁山王分庭抗礼,是个抓住机会心思多变的人。如今他女儿要当齐王妃,他再变变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等我去了边城,你看我能帮你几分吗?我教众满天下,军中也有。”林允文夸口。
魏行不易觉察的讽刺一笑,心想你教众满天下,却大多是萤火之光。京里假的一到,大多即刻以假当真。
但说军中有人,这却是可能。魏行表面点一点头,并不表露出有求于林允文,虽然打听到军中内幕,对他得力于席丞相面前大有益处。只欣然地道:“你肯去边城?还以为你又要烦我,在内陆到处的跑。”
“我走远些,去边城再不好,我就去异邦躲避一时。”林允文道:“完全听你的,让你安心,你看好不好?”
“那你有的麻烦,我能为你解决的,我就为你解决。不能,我助你避开。”魏行还是只字不提,但心里已转动开来。如能知道陈留郡王的心思,甚至掌握到证据……
林允文接下来告辞,走到门外,混于人中的教众们接住他,一丝得意而尽在掌握的冷笑,从林教主嘴角逸出。
喃喃声里,也带着恶毒:“逼我走!哼哼。看我手段,我给你弄个断根,大家过不好。”
……
游河是在晚上,但白天街上就有小摊贩们去占地方。允许入河的各青楼画舫也早早下水。引的游玩人无数,指指点点先把船评个高下。
孩子们上午还能完成功课已算收心,到下午舞拳弄棒的时候,已谈论起来。
“舅母,有银鱼吃吗?”元皓又走到厨房门外。
宝珠带着媳妇女儿准备晚上吃食,是街上买一半,自己备一半。闻言,从灶后露出笑脸儿来:“有。”
韩正经过来:“上午点心刚吃过银鱼蒸蛋,你又银鱼上了。舅母忙呢,你只捣乱。”
宝珠说不妨事:“晚上银鱼羹汤,正经你也多吃些,离开这里,可就没有新鲜银鱼吃。”韩正经欢欢喜喜回答好,让胖孩子瞧不起一回:“就会说我,你自己何曾少吃过?”
宝珠让胖孩子不要争执:“给祖父们下酒,咱们带的辣椒还有,辣辣的炒上一大盘子。再给你们不辣,只用葱姜一大盘子,晚上好喝果子露。”
胖孩子满意,和韩正经重新去练功夫。无意中,听到萧战对福表姐的私房话,因为这私房话声音不小。
萧战舞一回锤,停下来的时候,当众对加福道:“街上传了好几天,全城鼎沸。但我不看,我陪着你听曲子吧。”
胖孩子纳闷:“为什么不看呢?说有好些好看的人儿。”执瑜执璞一起笑,胖孩子走到执瑜面前:“大表哥对我说。”
“晚上是本城的风尘女子比头牌,元皓,她们不是咱们应该细看的人,咱们只听曲子。”
胖孩子小脸儿一沉,不高兴了:“大哥哥这事儿不好,为什么不是清白人家。”迈开小腿就到太子房中,加寿在这里和太子说话,胖孩子一头扎进来,气愤的告状:“加寿姐姐,咱们晚上只听曲子。据说晚上的人不好,不能看。”
太子和加寿笑起来:“正是咱们只听罢了。”
胖孩子还是不高兴:“今天是加寿姐姐生日,为什么用这个贺?”
加寿笑眯眯:“哥哥正和我说呢,说这个本不应该贺我生日,但咱们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再说扬州因为这行,歌舞有名。元皓,开心些吧。大哥哥让选的人,全是上等的。就像花也有轻浮名声的,但可以一观。长个歌舞的见识。”
说的元皓重打喜欢,答应着:“长见识好。”一转身子又出了去。他时常的无事忙人,太子和加寿也不管他。元皓又来到祖父面前。
声色谁不喜欢?二老王说着晚上吃酒看美人儿,都笑容满。镇南老王甚至有个回忆:“这里曾有个美人儿叫玉娘子,”梁山老王取笑他:“你会过的?”
“三十年前,我还年青,也还没有成亲。”镇南老王有了怅然。梁山老王看见,更想问一出子风流韵事出来,元皓进来。到膝前大声道:“回祖父,晚上只吃银鱼吃果子露,不许看人。”
二老王笑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想想晚上有烟花女子可以看,猜得歪掉:“是你那一心一意的坏蛋舅舅说的话?”梁山老王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祖父我爱看就看,你去告诉他,他管不着!”
元皓二话没有,利落的出去。梁山老王倒愣住:“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我反驳坏蛋的话?”外面脚步响时,元皓把萧战带进来。
二老王大笑声中,小胖手把萧战送到梁山老王面前,元皓沉着小脸儿,对表哥道:“祖父要看混帐女人。”萧战一把握住他胖面庞:“你呀你,出来见识有了,这些话也会了。全是从如意开始闹的,再到苏似玉,你就也学会了。尊贵的表弟人儿,这话不能学。”
元皓大力摇动胖脑袋,把萧战的手甩开,胖脸儿绷绷紧,坚持地再道:“我不说可以!但祖父要看呢。”
萧战抱起他在手臂上:“有我们主持大局呢。”把表弟故作阴沉的脸儿送到自家祖父面前,又把自己的黑脸送上来。
元皓胖脸儿嘟的,随时下雨似的。萧战更是面沉如水。二老王放声大笑:“出来是玩的,坏蛋拘着行程也就罢了,这鉴赏的事情上,又让你们拘着。”
“祖母一个人在家里多辛苦啊,祖父要多想想祖母。”萧战回道。元皓见事学事:“要多想想祖母。”勾得镇南老王笑容一滞,勉强的说了个好字。
萧战带着表弟出去,镇南老王的苦笑还没有下去。梁山老王了然的问道:“有古记儿听了?”
“只别笑我就是。”镇南老王黯然地道:“当年我很喜欢她,本来说要收到府里。没成亲呢,我说先安置在别院里。不想回京后,我父亲病重,为冲喜提前成亲。刚成亲,哪能为她让妻子难过。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了。”
梁山老王道:“后来,你又后悔了?”
“是啊。我让人再找她,说从了良,嫁了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人还活着,也应是白发满头了。”镇南老王陷入沉思。
梁山老王和他是一样身份的人,很理解“哪能为她让妻子难过”这话,并不完全是夫妻情意,而是怕影响身份。见亲家如今是告老的身份,可以无忧无虑的缅怀旧事,怕他伤心进去。
故意道:“兴许,拿上你的钱办一家青楼,今天晚上也出来,你也老了,她也老了。你们一树梨花对一树梨花,我见到了,是个大笑话,可以痛快的多吃几大杯。”
说的镇南老王哈哈一笑,抚下自己发丝:“我还是海棠。”瞄一瞄亲家比自己多的白发,也打趣回去:“倒是你,听说在军中久旷,回到京里亲家母已老。今天晚上相中一个,偷偷的去了。相比之下,你才是一树梨花。让孩子们知道,从此是个大笑话。”
梁山老王没好气:“说话归说话,怎么拿我妻子说起来。”镇南老王也笑:“你不说我当冤大头,我就肯说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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