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负气上来:“再有人说我欠他人情的,出去比试比试。”
“好吧,你不欠我人情,战哥是不是你女婿?战哥是不是以后要接帅位?加福是不是你心爱的?”梁山老王胸有成竹。
袁训忍忍气:“请说。”
梁山老王见他强硬,搓搓手堆笑满面:“咱们这是在最南边儿,再不能走了,只能往山西去,我想你总会经过乌思藏和朵甘,怎么能放过?不给孩子们长点儿见识?”
“那里混乱!”
梁山老王笑容可掬:“乱才好!我对你说,那里有个头人跟人有仇,娶个老婆也不安分,当年要不是离他远,我早就动他的手……”
“您,出去!”袁训忍无可忍。
梁山老王老脸也一沉,看出袁训是真的怒了,这会儿不是方便多说的时候,袖子一拂往外面走:“你欠我人情,哼,你欠我人情呢!”
袁训把门关上,宝珠在厨房呢,不会发现这里表兄让逼迫的异样。他独自在房里发泄:“欠你也人情,欠他也人情。全然不想想上有老,下有小,又不是带一队兵。还越乱越好?岂有此理,这不是欺负我吗?”
……
二老王为自己的孙子揽名声揽阅历不是说着玩的,第二天一早大家习武,他们一改平时不闻不问,由着孩子们跟着袁训射箭学棍法,而是在告一段落,由孩子们自己习练的时候,把他们编成小队,教他们列简单的小阵,指点混战,指点以一对多,空手夺白刃,以及在马上作战。
太子在这里听着也就罢了,太子上路后,已经养成清早习武的习惯。二夫子和文章老侯兄弟也在这里。
二夫子中张大学士是主动前来,乐呵呵道:“我也听听,这上路的事儿可说不好,我不能打,到时候给你们看个马车什么的。”让他那唯一跟来的家人也来听。
赵夫子体谅袁训带着又老又小又尊贵的人儿上路,他没有大学士的心思,但镇南老王把他叫出来,拿大学士的话给他听:“上路的事儿,遇到强盗马贼的,你不能打,出个别的力吧。”赵夫子想有理啊,他也听得很认真。
梁山老王叫来韩家兄弟,家人们不当值的也过来。这个早上,这里变成全民皆兵,除去帮忙做饭和洒扫、巡视的人以外,都暂时变成二老王的兵马,听得聚精会神。
……
正月出去,京都依然雪带霜。都知道就是化了雪,春寒也不是好过的。但方氏却不能再睡房中。
她的母亲吃年酒顺带探她的病,房中无人,说话不无惋惜:“过年你怎么能病?你是宗妇,与别人不同,别人可以病,只要你能撑,年节下待客会亲戚的脸面事情,你就得上前。”
母亲走后,方氏勉强起来一天。犯肝气疼这事情,跟自己心情有关。越紧张越生气,越好不了。方氏会亲戚理当开心,借机病愈不是正好。
但她拖着病体,心情没开的时候,遇上几个唠叨碎嘴老亲戚问她有了没有,不是有意的,说起南哥媳妇有了,这本也正常。把方氏气了一个倒仰。
这一层气又憋到心里,再看眼前自己强自挣扎,而二房龙氏在娘家安养,人比人,气死人。当天晚上方氏再次病倒,南安侯夫妻嘱她好生休养,不好一定不出房门。
方氏病得下巴尖尖,南安侯夫妻也怕亲戚们说媳妇病了,当公婆的还要使唤,就有了这句说体贴也行,说不看重你也行的话。方氏这个正月就没有再爬起来。
小辈有病,又是大正月里,不能给长辈添忧愁,也不是了不得的大病,等南安老侯无意中知道时,已出了十五。
老侯对安老太太说的话:“家里照顾我这个病人,难免忽略别人。”不是空穴来风,但也不是针对方氏而言,老侯几不出自己院门,看不到许多人的面色,不过是阅历足加偶然眼尖罢了。
老侯心想正好,表达一下关心吧。把他爱用的鸭子肉粥等好菜,还有海上那船正月中间到,又一批椰子甘蔗到家中,椰子鸡汤也分给方氏。
方氏看着添堵,二月初声称病好,走出房门。既出来了,身为长嫂,不能不看视龙书慧。就是她不提,别的妯娌们已去看过的,二月里还要再去,也来约她。
这一天,方氏等人来到袁家。
妯娌们都很开心,钟留沛等叔叔的妻子,方氏等叫婶娘的,也春风满面。
上面还有老侯的三房儿子,府中现称老太爷的长辈们在。这两批长辈晚辈女眷想出个门并不如意。打的是看龙书慧名头儿,其实她们出门散散。都知道的,老太太有个看戏的楼,坐得下许多人。人少的时候,那更叫一个自在。
进门她们就笑着:“我想好了一出戏,等下请老太太点给我们听。”
“可以到下午再回,今天要把戏听到饱。”
方氏腹诽你们怎知道一定去老太太院子里坐着呢?结果到了一看,龙书慧果然是在老太太院子里。院中雪未消融,但暖阁帘子高打,就她们两个人在看,面上有滋有味。
方氏没有很多的机会往袁家做客,对着走过的亭台楼阁已觉靡费,她才不管这跟前福王不无关系。在见到这京中闻名已久的戏楼装饰精美,心中百般的又不舒服起来。
安老太太喜欢热闹,见到许多人来异常开心。但客人们说点热闹的戏,老太太摇着手笑:“书慧安胎呢,我们只能听听流水一样的曲子,太闹了不好。以后生个猴儿出来,那就麻烦了。”
大家笑声中,老太太把另一块玉壁递给龙书慧:“你只看这个,听悦耳琴声,生下来孩子就好看。”
龙书慧嫣然:“这个孩子来得却不巧。”
安老太太嗔怪:“不能这样说,凡是来的都是巧的。”
龙书慧解释:“我想加寿她们了,加寿二妹三妹不敢比,只好孩子和正经在家里,多多看他们的面容,自然生得下来好孩子。”
这分明是奉承安老太太带大好孩子和韩正经,生得好,安老太太听得懂,笑得前仰后合,连连说着这倒也是。
石氏带着一个年青妇人走来,是龙显邦的妻子。丫头送上汤水,原来她们亲手给龙书慧煮吃的去了。问为什么开心,安老太太把话说了,手指龙书慧,也给她吉祥话:“你头一胎定然生女儿,这个就叫,生得好。”
钟家来的女眷们笑道:“托老太太吉言,寿姑娘可不就是长女?”
安老太太十分得意,她的动听话人人听得懂不是?拉着这些称呼她为姑祖母和曾祖母的女眷们,越发说个不停。
这一天下来,钟家的女眷虽然没如愿听成热闹戏,也算让招待个宾至如归,满意而回。
个中方氏的心情自然与别人不同。以至于夜晚来临,石氏早早打发龙书慧睡下,来见袁夫人。
“没有什么不能对姑母说的,这事情实在奇怪,又看不懂,不得不说。”
袁夫人让她直说。
石氏纳闷道:“钟家来人看书慧,同房头的华哥媳妇病好了,也在这里。我想她病了一个正月,好了就前来,着实感激,又怕她病刚好吃什么不受用,时时的关注与她。原来,她和书慧并不亲香?巴不得是我看错,但她每看向书慧吃东西或是穿戴,就又嫉又恼在眉头。因此特地来请教姑母,她下次来,请姑母帮忙看一眼。”
袁夫人淡淡:“只怕你没有看错。我也不是道听途说,我出门只去太后宫中,再就看视董大学士,他上了年纪,也到冬天就病的时候。再就去看老侯。在老侯房里,是我亲眼看见。”
石氏微微张嘴:“哪一天?”
“孩子们寄银鱼来,老侯爱用,时常的要吃。没有了,钟家往老太太面前寻。我和老太太送过去,就便的看看老侯爷的病。那天,华哥媳妇接的我们,同往老侯房中。老太太和老侯说笑,我插不进去,就和华哥媳妇说话。老太太笑话老侯离开孩子们的银鱼就吃不下去饭,问他京里有银鱼卖,为什么还要寻她的私房?华哥媳妇当时变了脸色,我虽不想看,面对着她,也就看到。”
石氏先是一笑,仿佛能看到老太太兄妹斗嘴活泼有趣。再为方氏微哂,顺便松口她没看错的气。
“我们出来的时候,华哥媳妇送我们,又说她为老侯寻了好些上好银鱼,老侯不肯用。请老太太帮忙说说话,说银鱼全是一样的。”
石氏微寒面容:“她竟然不知道老侯心爱的不是银鱼,而是加寿和执瑜执璞?”
袁夫人轻轻一笑:“我听到她说寻来上好的银鱼,我就不能再说什么。也就从那天起,我对她存了疑惑。”
烛光下,她陷入回忆。
袁训成长的岁月里,起初和表兄们打斗,袁夫人也存了疑惑,但还不敢相信。直到顺伯告诉她,袁夫人再约束儿子的时候,小袁训年纪小,脾气却硬,当娘的已约束不住他。只要找到机会,就去跟龙家兄弟打架。
看不住他,是袁训想尽法子偷溜出去,寻到龙家兄弟面前。
当年,她曾深深的疑惑过。如今这疑惑,却用于帮助龙五之女身上?袁夫人她委屈吗?
她柔声细语告诉石氏:“你们是瑜哥璞哥接来的,宝珠放在心坎儿上,万万不能出半点儿错。”
石氏深为敬佩,也知道自己母女、母子们过得好,是姑母一家的脸面,是众人看得见的功绩。
起身拜倒:“姑母放心,凡事有姑母,我也放心。书慧有姑母养大,有九叔弟妹养大,是她的运道高。她上辈子一定烧了我不知道的高香。”
袁夫人让她起来,款款的更说了一个透彻:“奶妈呢,我托老太太慢慢寻,老太太爱揽事儿,已对南安侯夫人说过,不用她寻奶妈。南安侯夫人说借咱们家孩子的福气,把这事放手,由老太太安置。宝珠生下加寿,我和老太太去山西看她,可是带着奶妈去的。除去太后赐的,老太太寻的,寿姐儿也吃了奶。奶妈这一层,你可以放心。再到书慧将来生孩子呢,也是养到将生的时候再送回去,你是寡母,膝下只有一子不在身边,只有一女,你跟去照应,住几天便是。有老太太在,她是钟家的老姑奶奶,南安侯夫人不会说什么的。”
样样妥贴,石氏担心尽去,也没有无端的再抱怨方氏。反而说了一句好心的话:“说不好,今天我多心了。”
袁夫人也含笑:“说不好,她那天只是想孝敬,老侯却不买账的心思。”
……
龙书慧白天没少睡,正拿本书翻看,见到母亲进来,面颊上带着喜悦之色。
“什么好事儿?”她问道。
石氏往火盆上烤暖了手,坐到床前,握住女儿的手,把袁夫人的话说出来,最后笑道:“看看,你多有福气,这亲事许给老侯家里,老太太还能说一不二,将来你生孩子,姑祖母许我去照顾你。不然的话,同住一个城里,我跑去你婆家住,还不招闲话吗?”
龙书慧也是笑了:“多谢母亲眼尖,竟然看出来了。”
石氏抱怨:“你从没有对我说过?”
“她就是嫉妒罢了,我总不理她。母亲还记得吗?先时在家里,难听话也听……”
石氏掩住她的嘴:“别再说了,更别不小心让显邦媳妇看出来。先时在家里说东说西的,不就是显邦他们?显宁显靖那时候小,他们一定没说。”
龙书慧忍俊不禁,推开母亲的手:“我不是记恨旧事,母亲想,没有他们乱说,祖父怎么会答应送我们和大伯母显贵进京?我怎么能和南哥成亲事?”
调皮的吐一吐舌头:“又怎么能让长嫂嫉妒出身好?她嫉妒我,不过是我从九叔家里出嫁,九叔权势过人。横竖我不理她,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说如今我安然在娘家呆着,从老太太起,到姑祖母、大伯母母亲、显邦媳妇都围着我转,我没有心思跟她生闲气?母亲也不必多想她,多想想您现在的日子多好不是?”
石氏宽了心:“你这样想就好,”门外有脚步声,丫头问安:“姑爷回来了?”钟南走进来。
钟南跟着妻子回来,早上回家请安,吃早饭,在家里看书到晚上,准备下一科得官,请过晚安,往袁家来睡觉。一天也离不开的模样,让石氏见到女婿就只有满意于心。
当岳母的殷勤问着女婿:“烫杯酒来,你吃了去寒气?”钟南嘻嘻:“书慧现在不能闻酒气,我在家里吃了的,这会子已散了。刚跟显宁论过书,他说东的我说西,我说对的他说错,吵到现在还有一额头汗,不冷。”
石氏让他早睡,自己回房。
钟南告诉龙书慧一件事情:“下午齐王殿下叫我去,问我愿不愿意在他府中当差?”
龙书慧亮了眼睛:“你答应了吗?”又道:“或许,你应该跟着加寿。”
“我想齐王殿下跟太子殿下的情谊不可以丢,我倒愿意跟他。但我说想想,回家去讨曾祖父的话,曾祖父也让我跟齐王,明儿起,我就当差了。”钟南挺美的:“曾祖父说我有出息,说兄弟几个里面,独我现下最好。真的,跟殿下回来赏的银子还没有花完,又有了进项。”
龙书慧抿抿唇:“看你,就看着银子去了。”
钟南嘿嘿。
……
一轮明月,袅袅带着仙气在海上升起。虽是入夜,但今天的海风是轻柔的,并不寒冷让人缩颈。波水中随着月光的明亮,而现出点点碎银似的光泽,好似仙人当空洒下无数绚丽的宝石,把这海妆点的珍贵无比。
岸边椰林稍往前去的地方,平坦地面上摆开几张桌子,袁训一行团团而坐,对着海面充满憧憬,没有酒,他们也纷纷的醉了,也觉得此时珍贵无比。
天气已二月中,他们明天就要离开。
以袁训定的行程,正月就离开瓜果飘香之地。但风景怡人,岛屿众多,孩子们畅快的笑看在眼睛里,不多住几天,张不开嘴说走。又遇上台风,一拖,就到今天。临行前三天,许给孩子们从早到晚玩耍。而今天,是最后一夜。
桌上摆着海里现打、海边现捡、集市上购买的鱼虾,旁边生得篝火,架着大锅,因为鱼虾不是蒸就是煮,做来十分方便,天豹也能坐下来,但他的座位离加寿最近,只不是一个桌子。
每个人手里抱的都是青椰子,有好刀剑,一下削去上盖,用小调羹吃,吃不到的就倒小碗里,海风中人人惬意。
潮声就在耳边,如最好的乐声,哗啦哗啦的洗刷着每个人离去而不舍的心。
孩子们一扫欢快,对着海面老实无比。都想多看一眼,幼小的心灵也能知道以后不容易,甚至以后再也来不了。
大人们如害相思般痴痴,如中盅毒般凝视。赵先生叹上一声:“此生无憾。”对袁训望去,拱手时眸中有了泪:“多谢侯爷,回京去容我摆酒相谢,只惭愧,上哪里再找这般好景色?”
袁训抱起手中的椰汁:“再喝一口,离开这里,喝不到新鲜的了。”
“此生无憾。”第二个这样说的是太子。太子汁足鱼虾饱,起身来对加寿温柔的笑:“我陪你走走,明儿可走不了这里。”
这里沙滩是出了名的细,赤脚走上去感觉最好。夜风中虽然有些冷,但白天姑娘们羞于去鞋袜,总是晚上在挑好的地面上,各自女婿陪着走上一回。
今天像是海也觉出离别,是相对温暖的一天。加寿笑盈盈答应,和二丫走到岩石后面,主仆去了鞋袜,以长裙子掩盖,和岩石外等候的太子、天豹会合,在沙滩上慢慢走着。
香姐儿也去了,加福也去了,时不时的,能听到加寿抱怨:“怎么又遇上我了?”加寿实际是光着脚,遇上萧战虽然他看不见,也觉得难为情。
萧战不服:“隔开还有好远呢,再说这一片儿最好,你忍心不给加福走走。”
大人们含笑望去,见加寿和萧战隔开的是有距离,加寿抗议是担心萧战走到面前,萧战以为加寿撵他走,那就再争上一回。
元皓等没有去,男孩子白天光着脚走过无数回。好孩子没有去,是怕打扰表姐们。她们都有人陪呢。而她总在下午没有人的时候,奶妈陪着,在背静地方也走过。
他们就只扳手指算吃了多少好东西,又把珍藏的随身也要带着的贝壳等再数一回。
“这辈子值了。”默默中,谁也没有想到张大学士也会这样说话,大学士对袁训看的眸子深深,拱手极缓,又极认真:“老夫这里谢过,海上生明月,从没有想过会在眼前呐。”
梁山老王见总是闷闷的,取笑他:“渤海你也可以看,离京里多近?”
张大学士似乎不会玩笑了,肃然呆板甚至略带忧愁的摇摇头:“您明知道我说的是这里,以老夫我的年纪,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不过我和赵夫子一样心思,此生无憾,此生从不敢做遍游江海之想,没有想到,却让侯爷给我达成。”
袁训一样冲他晃晃椰汁:“谢却不必,趁咱们还在这儿的时候,多吃一口是一口,多喝一口是一口。”
大学士浮起笑容,手抱起椰汁,目光滑向的是海边手挽着手走动的一对人。
太子英俊,加寿貌美。
打心底里,大学士感叹,有这样爱女儿的父亲,加寿姑娘要什么不成?老夫阻拦所以不成,是完全抵挡不了一个当父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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