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沉着,赵淳想上一想,听听也没有什么。松开手,找个椅子坐下来。
觉得占住理了,又想常大人他凭什么没事人一样?是自己找到正主儿了,悠哉游哉的应该是自己。
摆个大模大样出来:“说吧。”
常大人对家仆示意,他走到门外侍立。恰好有个官员走来,家仆道:“大人有客人。”让官员过会儿再来。
常大人办公呢,简明扼要:“你想知道答案,晚饭到我家里用。你不相信,现在咱们去见忠毅侯。”
赵淳心想去他家里用晚饭,他能把自己怎么样呢。自己也不怕埃铁甲军的赵小哥,几时怕过凶险。
答应一声,赵淳再问声上官云重在哪里。
常大人唤进家仆,他说从京里起跟踪到城外野店,见到两个小爷喝酒,家仆拿出常大人御史身份,说办案子,在酒里下了药,只搬走赵淳一人。
走时,给上官云重灌下醒酒的药,他自己回来不成问题。
赵淳放下心,说好晚上去常家。常大人不可能就此跑路,赵淳径直回忠毅侯府。
他带进京有一个随从,因上官云重说不用带上,有他在丢不了赵淳,上官云重也没有带随从,就两个人出的城。不然的话,也不会中招。晚上出门,赵淳不敢再大意,把随从带上。
他坐到常家客厅时,常大人还没有回来,离晚饭也还有半个时辰。
来的算早,赵淳也纳闷啊,常大人让人去袁家请他早到,他却在哪里?
常家对他倒是蛮重视,常夫人带着五个房头的媳妇陪他,又说他是忠毅侯的客人,就不算外人,孙子和曾孙辈也来见过。
赵淳嘴角直抽,通家之好才会这样待客吧,可自己又不是。
他想着常大人玩的什么招数,客厅外传来笑语声,常家的人喜动颜色,而小爷小姑娘们更是乐不可支。
“胖队长姑丈来了,好孩子姑姑回来了。”
然后他们不管大小,一起出去迎接,常夫人和媳妇们也起身来露出笑容,赵淳随着站起。
见常大人带着儿子们、成年已做官的孙子们,簇拥着两个人进来。
男的玉面长身,一举手一抬足都有说不出的潇洒意味,令他优秀的出身一看便知。女的美貌出色,眼珠子灵动中带着俏皮。
这是镇南王世子萧元皓,绰号胖孩子、胖队长。与世子妃常巧秀,绰号好孩子。
赵淳刚到袁家那天都见过,因觉得不方便发问,直到今天也没弄明白绰号的原因。
看一看小胖子萧智,对胖孩子这绰号还能明了。胖队长?这是从哪里出来的。
而世子妃叫好孩子,一看就是大人过度夸奖,岂不是可笑,和灰了别的孙女儿心?
赵淳隐约听到一句,常大人家里的孙女儿可不少。因为正对常大人不满,不由暗生鄙夷,只因为她嫁的是小王爷,所以要叫好孩子?
真真岂有此理吧。
和世子夫妻见过礼,赵淳就没有说话的地方,由常家自己的人说个不停。
客厅上热闹着,这源泉理当是身份贵重的世子夫妻,再加上他们带来的礼物。
最新式样的首饰,送给常夫人和其它女眷。给常大人和叔伯兄弟们也各有礼物。又取出一叠银票时,曾孙子辈的孩子们欢声雷动,没等说这是给他们的,就开始道谢:“谢谢姑丈,谢谢姑母。”
好孩子笑着交到常夫人手上:“和上回一样,侄儿侄女儿们各有一张,请祖母代管。等将来娶亲、出嫁的时候,再分给他们当私房。”
常夫人笑着笑着,用帕子拭泪:“好孩子你啊,你没出嫁的时候,就时常的给钱,给你兄弟们存私房,为姐妹们添不少的嫁妆。现在呢,又为侄子们着想。真是个好孩子。”
女眷们附合:“是啊,可见老太太有智计,从小起好孩子这名字,起的好。”
赵淳一愣,敢情这名字是从小起的?
为什么呢?
凭什么从小就知道她应叫好孩子?
他不知道老太太是指谁,继续听着。
晚饭前,除听懂好孩子八岁回京那年就有个好生意会挣钱以外,每回分钱给家里买东西以外,别的还是不懂。
这是别人家事,不懂就不懂吧。
用过晚饭,常大人请赵淳到书房里单独坐下,赵淳来了精神。为什么陷害我,可以说了吧?说的不好,咱们还是约齐了人,当众挑明了说话。
常大人第一句话,却是:“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赵淳反问,你们家宴有什么好看。
常大人很是严肃地道:“我的孙女儿好孩子,落地后没有多久,就由她的曾祖母,已过世的安家老太太抚养,所以这么出息。”
赵淳眼前一片漆黑:“这与陷害我有什么关系?”
“安家老太太,在忠毅侯府养老。”
常大人是个竭力想说明什么的神气,赵淳却还是摸不到头脑。
常大人笑笑:“我看的没有错,你是跟着出游的人进京,可是呢,还是个什么也不懂。”
“请直说吧。”赵淳忍气。
“我的孙女儿好孩子,在袁家长大。”
赵淳很想翻白眼,这与陷害自己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出落的好,嫁的也好。而我的孙婿胖队长,也在袁家长大。”
赵淳吐口气:“我有些明白了,您是想说我不应该求亲,黑加福的亲事应该青梅竹马,比如你的曾孙里就有这样的人。”
常大人忍俊不禁:“你听我说完,文章侯府原本一家子浪荡鬼,他家的孙子,好孩子的表哥,也在袁家长大。”
感叹一声:“忠毅侯了不得埃”扳起手指:“长女是中宫、次女手足情深,长在边城伴加福。三女加福是王妃,四女加喜的亲事更是十年不变,令人敬佩。”
赵淳心想这些有谁不知道吗?到处在传,自己全知道埃
听常大人再说下去,是袁家的儿子:“执瑜是郡王、执璞是国公,小六和小八都有前程在身。”
赵淳懒洋洋:“圣眷好。”
“可以这么说,和袁家沾上些光儿,也能出息。你有什么能耐,胆敢聘黑加福?”
常大人话锋转变,赵淳猝不及防中有些傻眼:“就为这个陷害我?”
常大人老谋深算的神情:“那是当然。你若吃了亏,乖乖的回家去吧,黑加福不是你配得上。而你居然能破解,可见不是纨绔一流。在老夫眼里,你还可以继续求亲。”
“我求亲与你何干?”
“不是解释过了。而我也特意请你来看看,与袁家沾光就有出息,更何况你求的是黑加福,忠毅侯的孙女儿,你想出息,先亮能耐。”
在赵淳听来句句混蛋,但常大人说的郑重其事,赵淳一时无话可答。
灌满两耳朵的“如何讨黑加福欢心”,赵淳气呼呼的离开常家。他决定了,等下就守在忠毅侯书房外面直到他有空见自己,见到他就实话实说,自己是负气求亲,不是真心求亲。
只为气气这些认为自己“应该如何应该如何”的人,赵淳也要在今晚尽吐真心。
天黑下来,有些街道静下来。有个身影在旁边巷口一闪,赵淳认出来,那不是上官云重吗?
应该过去解释一下,再看看他好不好,赵淳随后跟上。
如果这段路很长,赵淳跟上后也就唤上一声。但太巧了,他刚跟上,上官云重就对一家大门走去。
大门上,站着几个少年,见到上官云重后,纷纷招手:“你怎么才来,等你好半天了。”
一个又酸又冷的激灵直冲赵淳脑海之中,让步履矫健的他险些摔倒。
他自南边儿跟着祖父现身,一直和上官云重客客气气,从没有在言语及举动上有过不合适,所以,今天注定是个震惊。
上官云重居然另有面目吗?
赵淳这样想,是几个少年他个个认识。一个是本府的主人,吏部里官员之子雷府。一个是父兄都在太医院的梁临。另外两个,张专杨保,也是京官之子。
在赵淳第一天进京,在忠毅侯府里,听到赵淳求亲以后,表示不善人中的几个。
眼见到上官云重和他们亲亲热热的进去,赵淳没有多想,仗着在铁甲军里练出来的好身手,找个合适的地方翻墙而过,尾随上少年们。见他们在一间房内坐下,赵淳闪身到房后,在窗根下蹲身。
京里的治安本身就比别的地方好,夜巡如今归胖队长管,每天从不怠慢,雷府等人没有想到有人会大胆的潜入。因他们说的话又不招揽奸细。
几个人七嘴八舌放开来说。
雷府率先指责上官云重:“我们等你一天,你约姓赵的出城就没了消息,难道你不想撵他走?难道你忍得下去他求亲黑加福?”
上官云重闷闷:“我本想约他到野店,灌醉以后,请你们过去,把他扔到水里醒醒酒,再一人给他一顿,让他答应灰溜溜离开。谁想到小店里的酒十分厉害,我先醉了。”
抬手摸摸脑袋:“不能啊,我跟随太上皇在外面喝不少回酒,我也没醉成这样过。”
少年们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省省吧,你就是有个好祖父,才能跟着出游,不是你自己的能耐。咱们说好的,大家凭能耐争亲事。”
雷府逼着上官云重:“接下来怎么把姓赵的小子赶走?今天这事是你办砸,你出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京里这些人还争不过来呢,他一个外面来的,此地不容他。”
上官云重知错就改的模样,点着头:“等我想法子再把他诓出来。”
“不用了1
一声暴喝出来。
“咔嚓”一声,窗户在拳风下粉碎,木片碎屑中,一个人翻身跳进,在烛光下威风凛凛,正是赵淳。
雷府等人吓了一跳,随后认出来是赵淳,哇哇大叫着跳起:“不请自来的是贼,小贼,吃小爷一拳,送你顺天府打板子1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张专,他斜身伸臂,手如铁钩,配合脸上神情,是一击穿心的架势。
赵淳原地不动,一拳砸中张专手指。
“痛,哎呦,娘呀,我的手废了。”张专惨叫一声,抱着手臂倒地乱滚。
杨保收脚不住,让张专吓一跳时,人已到赵淳拳脚范围之内。赵淳抬腿一脚,漂亮的如腾空飞鹰,就听到“扑通通通通”一路通声不绝,杨保的人飞出去,撞倒椅子、再撞高几、再撞开木板壁、又撞开廊下木栏杆。
最后一声“通1,摔在院子里。
这一连几记的撞,没有铁打般的身子骨儿,撞这么几下还真不是好承受的。
杨保倒就时就双目紧闭,巨大的疼痛让他晕了过去。
杨保倒地时,赵淳一掌砸倒梁临,提起雷府在手上,另一只手抬起,“啪啪”声不绝,一正一反,煽了雷府十几巴掌,打得雷府顿时面颊高涨,赵淳冷冷一笑,随手丢开他,最后才望向上官云重。
他知道上官云重的功夫,比这几个加起来都强,并且在赵淳跳进来,少年们红了眼时,上官云重却很快就镇定下来。反而往后面让让,安静的呆着,
此时两个对峙上,赵淳冷若冰霜中并没有丝毫大意。他看得出来,上官云重可以当他的对手。
说很愤怒,赵淳倒不会。铁甲军身份隐密,活动范围在边城这种充斥奸细的地方,随时面临让人出卖。赵淳只怪自己大意。
上官云重微微而笑,贵公子的得体半点没失。轻轻鼓掌,不慌不忙地道:“不错。但是你还没有拿出真功夫。”
“为你,可以拿出三分。”赵淳硬邦邦。
上官云重轻轻摇头:“不用,轮不到我。”
“啊1
房外让吓呆的侍候人回魂,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出来:“杀人了,有贼啊,杀人了。”
片刻后,雷家的护院家人手持棍棒蜂拥而至,片刻后,赵淳指东打西统统放倒。
雷大人抹着冷汗带着一行人匆匆而进,手指赵淳大骂:“就是他,他闯进我家杀人放火1
雷夫人扑上来跪倒哭泣:“小王爷,您要为我们作主埃”
进来的这一行人,为首的雪白面庞、儒雅刚健并存的气度,胖队长萧元皓。
以聪明伶俐过人一等著称的胖队长不是吹出来,他先想到的是太上皇带回来的人不会出错。
就如同赵淳放心同上官云重出城饮酒一样。
元皓抬抬下巴:“说吧,怎么回事儿?”
赵淳手指上官云重:“您问他1好歹也和上官云重相处有段日子,就是此时赵淳也认为上官云重不算坏人。为黑加福的争斗,不见得把对方都算成坏人,在这一点上,是赵淳的世家公子风范。
他只再激将一句:“京中贵公子,不至于敢做不敢当。”
元皓笑了:“这话把我也扫进去,云重,你说实话。”
上官云重欠身一礼:“赵淳不自量力,胆敢向黑加福求亲,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怕扰了太上皇出游兴致,在路上我忍下来。进京后,雷府找上我,让我把他诓到城外,他们要教训他。我却看不上雷府,”
雷大人吃惊:“什么?”
上官云重对他正色:“我等兄弟们,包括董家阮家,哪里有你儿子的份儿?我看不上你家公子,但他缠着我不放,拿什么我们同为京中贵公子一流的话诓我哄出赵淳。我又不呆,我就是要胜赵淳,也不会用下药教训这不入流的法子,现在胖世叔在这里让我说实话,”
元皓得意下,他觉得“胖世叔”和“胖队长”一样好听。
“胖世叔在此,索性打开来说。雷大人,我根本就没打算给赵淳下药,我本打算同他喝一场,就交给你儿子他们。”
上官云重手指赵淳,对雷家的人冷笑:“你当他是谁?大同边城出来的世家子弟,能护驾太上皇,一顿酒放不倒他。雷府纠缠我,这算我给他的教训。”
对元皓摊开双手:“可我没有想到,野店村酒,我竟然醉了,直到这会儿才醒,才摸回城来。我本想这结局也挺好,不是一定要用下流法子撵走赵淳,再让雷府吃亏。我就往这里来,对雷府有个回复。却没有想到,我们正在说话,赵淳闯进来,雷家人要打他,他就打成这一地睡倒的人。”
欠身一礼:“这里面有挑事的,有惹不起的。请胖世叔不要过问吧。就是以后我等兄弟为黑加福,一定会撵走赵淳,说不定就在哪里争斗起来,只要不扰民,也请胖世叔不要过问。”
雷大人听来听去,他家倒成不占理的那个,颤声:“那也不能闯到家里打人。”
上官云重肃然:“雷大人,愿挑事、愿认输。”
赵淳没有看错上官云重这位贵公子,但他也不会就此原谅上官云重。世家公子有世家公子的骄傲,换成赵淳是上官云重,他也会一样的办理。
越淳紧接着上官云重的话,加重语声重复:“愿比服输1
上官云重霍然转身,掷地有声:“愿比服输1
“啪1
“啪1
“啪1
两个少年三击掌。
这是为争黑加福,胖队长这坏蛋舅舅笑笑:“打可以,以后找好场子再打,再把我招来要你们好看。”
两个少年应声称是。
胖队长转向雷大人:“医药费我出,你要是不服,尽管去告。”说完就往外面走,同时招招手,把上官云重和赵淳一并带走。
出雷家大门,上官云重沉下脸喝一声:“赵淳!你曾宣扬的话我也听到,我知道你不是诚心求亲。我代太上皇为太子时之前太子党一派子弟向你邀战!刚才我说你要打,还未必轮到我对战你,就是这个意思了。”
元皓大惊:“什么什么,不是诚心求亲?”
胖队长震怒:“姓赵的!难怪我姑丈说你不是好东西,你有多大胆,在路上撒野不算,还敢进京消遣我的坏蛋舅舅、我这个坏蛋舅舅,对了,你还消遣了太上皇、我母亲我父亲、我姑丈全家。最最不应该的,你拿我的坏蛋舅舅不放在眼里,你当京里是好来的吗1
“我的坏蛋舅舅”是一个人,“我这个坏蛋舅舅”又是一个人,赵淳让绕的有些晕。
正要解释,上官云重冷笑道:“这等没廉耻的东西,世叔不必同他多说。侥幸他家护驾,他顺便就攀个高枝儿。自知配不上,就背后散布谣言,说他本就不诚心。”
元皓暴跳如雷:“仅此一句就该打,狠狠的打1
“既然知道配不上,还进京里来张扬做什么?”上官云重撇嘴:“求亲的名声你已沾染上,还嫌不够吗?”
赵淳本想的解释,奉祖父命不能违,所以进京请忠毅侯不答应便是,这些话不翼而飞。
他也暴怒了:“这话什么讲?”
上官云重一字一句:“你听好,你已经算此生大得意,这辈子能有个曾向黑加福求亲的事迹,足够你一生回味不荆退去吧1
赵淳往前迈出一步,因心头火气,一步千钧般沉重。胖队长带着所有人往前迈出一步,愤怒如爆发火山。
“滚!诚心的有万万千,我家还不肯给呢,不诚心的就敢进京,还不快滚1元皓脸拉的长长的。
就在不久以前,赵淳听到无端让人算计,自觉得占理,胸中气势可挡千军万马。
现在一头撞上胖队长的胸中气势,也因为胖队长占理。
很不喜欢这碰钉子的感觉,但是赵淳无话可说。可是他更不喜欢,就是让人瞧不上。为什么求亲,还不是因为梁山老王萧观把他贬低。
眼看着负气求亲变成“名声”之争,赵淳常年受到的教导,强迫他冷静下来,苦苦的思索着,祖父曾说过逆境中可以扳回,应怎么做来着?
让骂到满头狗血,少年却瞬间镇定。
元皓有些高兴,到底是太上皇舅舅带回来的人,心性上远非一般人可比。
但是消遣人还是不行,元皓揪住赵淳:“跟我见坏蛋舅舅,只要他答应,你就再也不能赖在京里。”
忠毅侯就在雷家不远的地方,夜市长长的摊子中间,悠游的带着孩子们逛着。
夜风的吹拂之下,只要不太着急,人的姿态优雅而美丽,仿佛得到天地精华而徐徐展开的花朵。
忠毅侯徐步的风姿,无风也优雅。
与他一段武将的经历有关吧,方寸又见豪情。
他翘首眺望时,面庞有星辰光;含笑俯身,又似日光洒遍地。
还没有走近,赵淳觉得自己让折服。
为什么让折服呢?
眩惑的目光把忠毅侯打量一个遍,觉得他身上有新的东西。赵淳见过他的上一面,是回京那天,应酬宾客中谈笑风生的那位。而今天,他似乎亲切些,似乎温柔些,俨然一个新的人。
往忠毅侯衣旁看,赵淳明白了。
高矮不等的一圈儿孩子,有年长的黑加福到最小的韩彻,忠毅侯最柔和的神色,就是从他们身上轻抬而起。
这柔和似能笼罩住周围的一切,让进入这个范围内的人和事物都随之改变。
元皓也是一样,他走近就不再气鼓鼓,咧开嘴儿,一声坏蛋舅舅叫的又娇又嗲。
放开赵淳,元皓的双手抱住坏蛋舅舅的手臂,把脑袋往袁训肩膀上贴。
“哈哈哈”
孩子们嘻嘻取笑几声,再就继续搜寻夜市上的喜欢东西。
元皓手指赵淳要说时,袁训摆一摆手:“有话回去说。”对赵淳笑吟吟:“你既来了,跟着吧。”
“是。”
赵淳答应着。
悠游的风穿行在赵淳身心之中,来无踪去无影,但带来的是舒适,带走的是不久前的愤愤,求亲时的不平似乎积攒十数年的、已记不起原因的一些不愉快,也跟着去了。
整个夜晚有如洗涤的灵液,带给赵淳清新带来美。
眼角瞄到忠毅侯,赵淳看了又看,最后中肯的承认,他觉得美好,或许与夜晚没有关系,是走在忠毅侯身边之故。
耳边乱声起来。
萧铁萧钧呼哧呼哧状搬动一个“小花盆”,上面有株花开到八分好。
“大姐,这盆你会喜欢吗?”
萧静姝还没有说话,安书兰送一盆小小的凤仙花过来:“这个放在窗台上,也挺好。”
一旁的萧镇对兰花眨巴眼,但在萧静姝注视过来以后,一昂脑袋:“我不要这盆,不许送我。”
“哼!偏偏就送你这盆,今天晚上你只能收这一盆,再也没有了。”黑加福说过,昂脑袋得意。
萧镇听过,昂脑袋得意。
这姐弟俩吵架,赵淳见到的不是一回两回,和同行的人一样,早就司空见惯。但是今晚说不出来的温暖,在这温暖中,赵淳不多见的承认,此时清新此时美,也有这姐弟一份儿,说不好他们贡献的是个大份儿。
自懂事起建立的“靡靡毁前程”,因为接近的是祖父推崇的忠毅侯,而没有任何本能上的抵挡,在今天无声无息瓦解,
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纵然是个大人,也拥有对新奇欣喜。袁征一溜小跑过来:“快来看啊,前面是个异邦摊面。”
“走埃”
孩子们一窝蜂的去了,强装大人的赵淳目光去了。
袁训看在眼里,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推:“你也去。”赵淳嘿嘿一笑,一头扎到孩子堆里。
没有人奇怪他忽然出现,忽然跟来。
“拿着1
萧铁买的东西,不再交到奶妈手里,放到赵淳怀里。
“给1
萧智把他相中的东西指给赵淳抱着。
萧镇的东西作一个包袱,要求赵淳仔细的背。
安心兰忍住笑,她的东西是不打算麻烦他,但是黑加福见到乖宝舅母买下好些以后,让赵淳挂到肩头。
袁训见到,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元皓见到,也没有大告其状,当街声称宝贝黑加福受到不真诚人的侮辱。
包括萧镇、萧银在内,都只一个心思,求亲不诚?那是你家的事情,自己家还没有说同意呢,你不真诚与自己家何干?
啊?
又真诚了,那也是你家的事情,还须经过同意才成。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不真诚,永远影响到的应只是不真诚,而不是不相干的那方。
袁训还没有和赵淳单独说过话,但赵大人的信上是详细说明求亲的原因,并表明心迹。
“求亲虽非思虑之下,但既得良机,期盼入弟法眼。”
虽好些年与袁训没有相见,但赵大人觉得当年兄弟相称的近乎还可以套得。
对袁训来说,既不为难,也不轻松。
求亲黑加福的人太多了。
以前没定下来,是黑加福还校加寿定亲,袁训返京悍然于金殿上退亲,当时想到的是加寿长大后,相不中皇太孙英敏可怎么办?对于黑加福的亲事,萧战也是这个态度。
长女自己相中的人,这亲事才可以定。
然后黑加福就出游去了,这不刚回来。求亲的会踩断门槛的,不诚心的可以退去,诚心的也得比拼才行。
赵淳在苦恼怎么声明?由他主动的声明好,还是使个法子让忠毅侯拒绝的好,别人可没有这么烦。
而今晚,哪怕赵淳当众表明不再心结,袁训也不会觉得心头大快。即使赵淳退去,黑加福的亲事依然是阖家的一桩大事。
忠毅侯慢慢的跟着孩子们,听着他们的说话而微笑。他完全为自己的日子,为自己案头解放的轻松,为他陪伴孩子们的愉悦。
有这一行人没有离开夜市,哪怕别的客人都回家,夜市也可以一直开下去。
离开时,夜已深露将浓。萧智摇头晃脑的数着自己买的东西:“给曾祖父的,给祖父的,给。”元皓抱他上马。
韩彻打着哈欠:“下一回再来,那汤水让我请。”
行人稀稀拉拉,他们也一一的让送回家的解散。望着个个满足的小身影,似乎披挂的不是月色,而是一团团你敬我爱的氤氲。赵淳如梦初醒,面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他在这个时候神如闪电,明白过来了。
袁家门内下马,袁训对他招手:“跟我来。”赵淳一步一沉重,跟着到书房。
烛光下,袁训和蔼地道:“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功夫和你说说话。就今晚吧,你晚睡会儿,咱们说几句。”
面有疑惑:“求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据我所听说,你是护驾当差才见到我的外孙静姝,却很快就倾慕到请长辈求亲的地步。看得出你是个稳重孩子,但我不信你真心。”
在本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说亲事的当事人是不是真心,似乎有些可笑。但放在袁家,这话就相当正经。
袁家八个孩子的亲事,再包括亲戚子弟元皓、正经、好孩子的亲事,除去元皓和好孩子是自主的行为,别的孩子们都先由父母之命,但也绝对要求真心。
赵淳煞白着脸,心头有如雷鸣。
今天因亲事而勾出来的怨恨,他正试图提起来,但是不管想到常大人的刁难,还是上官云重的“阴险”,只要有恨意出来,随即就悄悄从指尖溜走。
心头有一道雷打下来,烙印般重现陈留郡王的话,“你从山西就跟随护驾,直到今天,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又一道雷打下来,是尹君悦的主动攀谈,“我就知道你会明白过来。”
韩三老爷认为赵淳献殷勤叫光明之处,常大人侃侃而谈,“看到了吧,我的孙女儿在袁家长大,所以有出息”。
嘻嘻哈哈逛夜市的时候,赵淳没有悸动,所有的震惊全在结束以后化成炸雷,成网成团的击打在他心上。
耳边,出现祖父的话,“如果你能求到手,你是个有运道的孩子。”又听到上官云重淡淡的笑:“能有求亲名声,已是你的大运道,当知足。”
“黑加福,你求的可是黑加福啊,”袁征带着弟弟妹妹、乖宝舅母振振有词。
赵淳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黑加福,总算明白为什么都说他不配。他求的是在全家人眼里——不管自家还是外家,不管舅家还是姨家,那独一无二的长女。
人生有进哪有退。
赵淳走上一步,迎上忠毅侯等待中温和的眸光,认真的回道:“奉祖父命,特向贵府孙姑娘求亲,恳请玉成。”
宫中的袁家小镇上,空地上拳风赫赫,互不相让。
赵淳拼尽力气把对手掀翻,全身酸软的他怕对方还有力气,一头撞到对方大腿的软麻筋上,狠狠几下子,这下放心。
场边坐着黑加福的所有长辈,及参与比试的少年。上官云重又一回绿了脸色儿,嘶吼道:“你又耍诈!哪有你这样比功夫的,把我咬下场,把董公子顶出场地,你这不叫功夫1
赵淳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你说的没错,这或许不叫名家功夫,这叫保命能耐1
连战数人的他脸带青肿,一只手臂也快要抬不起来,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虽没有动筋骨,估计太医看过也得躺上一段日子。
他还是不肯出场休息,瞪着一圈儿少年们。
直到没有少年再挑战,赵淳支撑着走到黑加福面前,嘶哑道:“没有人再敢和我比了。”
四下里没有人说话,就是最挑剔的梁山老老王和老王萧观也说不出什么。
一上场,赵淳逢人就下重手,只不伤性命就是。凡是经赵淳手里淘汰出去的,直接看医生去了,休想再来上一个回合。
别的贵公子骂他不规矩,赵淳大声回道:“这是夺亲事,不是当好人1
求亲比试变成上场必伤,有几个见他拼命又带伤,觉得胜之不武而不愿意上常而赵淳打完最后一个出战的,就变成满身带伤,但是笑到最后。
凝视黑加福,赵淳轻声道:“我虽是奉祖父之命求亲,但这些人呢,又有几个是能与你并肩的?我能用性命求你,亦能用性命护你一生。”
黑加福从来说话不让人,几乎在上风头上。但这一回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以命求亲的事情,她头一回见到,就发生在她身上。
萧静姝垂下眼帘:“我听长辈的。”
“嫁给我,走婆家可以看你的父母亲,住娘家我已问过全家,也可以。”
赵淳很想挤出个笑,但面上伤处疼的厉害,好在不影响说话的诚恳:“只要你愿意,几时想看王爷王妃,我都陪你。”
萧静姝眸子闪几闪,微微地点一点头。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赵淳又对着梁山老老王、老王及袁训望去:“事先说好的,谁赢就是谁,不是吗?”
袁训莞尔,当外祖父的瞄瞄祖父。
萧观面上青一块红一块,他倒不是想反悔,而是刚和孙女儿度日没有几年,就要定给别人。虽不即刻就出嫁,当祖父的也觉得让狗叼走宝贝。
萧观吼一声:“还有文试呢,你不中状元。”
“大倌儿,话可不能乱说。”老老王打断他:“状元哪能人人都中?”
赵淳机灵的对老老王行礼:“见过曾祖父。”再就直起身子盯着萧观,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
萧观让提醒,万一他的条件限制过高,孙女儿岂不是嫁不出去。哼上一声,他嘟囔道:“那也不能不中,”
贵公子们裹好伤的,还能站起来的纷纷起身,怒道:“姓赵的,有能耐摘走京里星,就有能耐中的比我们高才行1
赵淳一眼扫过来,并不上当,这么些人呢,万一有个中状元的,他难道不娶妻了?
“我中在你们中等那么高就成,你们要比试,咱们子子孙孙比下去,我可能不如你们,但我儿子孙子里肯定有高中的1
萧观这等不吃亏的人笑了起来,赵淳见到就拜:“见过祖父,我必中,不见得状元,却也不会丢人。”
萧观收笑已晚,瞪瞪眼,把赵淳放过去。
下一个说话的,却不是袁训有话吩咐,萧镇一跳过来,端详赵淳的伤:“你想好了,真的要娶我家长女,并且一辈子对她是让全家放心的好?”
“是。”赵淳正色而回。
萧镇摇头叹气:“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果然长女也能嫁的出去。拿去,给你二两银子,快把惹人厌讨人嫌的长女带走吧。”
手在怀里摸着,掏出来几张银票。
萧镇不死心:“咦,我今天没带碎银子吗?”再掏还是没有,数银票最小的五十两。镇哥气呼呼拿起一张在赵淳面前摇晃:“拿去,不用找,二两银子是带走讨嫌长女的钱,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赵淳也在怀里掏,掏出几张银票来,最大的一张五百两,是赵大人给他在京里的使用钱。
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赵淳捡一张一百两的拿给萧镇,学着他的语气:“拿去,两个铜板把你自己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骄傲:“休想1
赵淳想想,换成五百两,还没有说话,萧镇一把夺走,扮个大鬼脸儿给他:“让我走还不容易,只要多给好处。早给这张,我早就走了。”
把银票对着弟弟妹妹们摇晃:“走喽,咱们分钱去喽。”
“走喽。”
萧铁等一拥而上。
跑出几步,萧镇回身笑:“成,你回答的不错,有些我家孩子的风格了。”
赵淳把余下的银票全拿在手里:“拿去,一个铜板把你的废话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对弟弟们使个眼色,同时手捂住自己嘴,再一次表示让镇哥就范很容易,只要多给好处。萧智、韩彻欢呼一声,跑回来把银票夺走,欢天喜地的招呼永乐公主:“姐姐,咱们分钱了。”
黑加福看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全拿走吧,哎,当他是家里孩子,他也有一份儿,还有记得分我一份儿。”
安书兰回身笑:“有我呢,不会少了你们的。”
大家嘻嘻哈哈的跑开,看样子极快活。
赵淳流连一下他们的快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要把这些快活留在身边。
他已知道,喜爱欢乐,是人的本性。江山好改,本性难移。
“砰砰砰,”
“淳儿,你睡了没有,祖父还有话要说。”门外的响动,让赵淳回神。听到是萧观老王的声音,赵淳忙道:“就来。”打开门以前,满面的殷勤比得了全天下的店小二。
萧观强横的身子进来:“我想来想去,你明天还是游完长街,再游两条别的街道,长女的亲事,与别人不同。”
“祖父说的是。”
赵淳已找出对付萧观的办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没气生。至于这祖父有时候说的实在不对,也很简单。往忠毅侯府去一趟,转回来告诉这祖父,外祖父是如此如此的看法,萧观决不会为难赵淳,他会直奔忠毅侯府,和亲家大战三百回合。
但一般情况下,因为有褚大在,萧观都是输的。
此时提出的条件为难与不为难,赵淳都连声说好,萧观乐呵呵往外走:“你早睡吧,成亲是个累人事情,想当年我成亲的时候,不许人闹房,小倌儿成亲的时候,让我闹了一个痛快。”
赵淳捏一把汗左右看,褚大虽不在这里,自家祖父却在。
隔壁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地上烛光中现出赵大人长长的身影,随后他走出来面沉如水,显然小倌儿这句他听见了,并且因家在边城,对褚大的反应不但听过还见到过。
不管萧观后面怎么疼爱赵淳,在赵大人心里也只感忠毅侯的情分。
听到萧观大放厥词,褚大不在,老赵上。
赵大人冷声责问亲家:“您又胡说八道了1
萧观怪叫一声:“招赘,招赘,我这女婿是招赘上门的,过了明天跟你们家就没有关系。以后想来看一眼,还得问问祖父才行。”
赵大人不屑:“别说我就没有答应过,就是今天见皇上,皇上问淳儿,我说盼他回铁甲军,皇上虽没应允,也没说不许。等我再求上几回,孙子孙媳回自己家,您在京里干看着。”
萧观跳脚:“不招赘不定亲,既然定亲,就是答应招赘。给你老赵面子,再当一天的祖父,过了明天就是我家的人,和你一刀两断1
“忠毅侯答应下亲事时,我们没答应这无理条件。”赵大人没好气。看吧,还是忠毅侯最好。而眼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讨人喜欢。
赵淳赶紧先把萧观往外面送:“祖父说的是,招赘招赘,明天成亲,后天就把手续办了,祖父说的好,请回去早歇息,”
萧观临出门前再跳一记:“老赵,明天就不是你家的人了1
赵大人扯开嗓门儿回:“过了明天,黑加福就回婆家,时时要看王爷和王妃了,”
萧观虚挥一拳,让赵淳送出门。而赵大人扬眉吐气,悠然道:“受他几十年的气,从没有想到我也有出气的时候。这亲事求的好,定的好。”
最后一句:“忠毅侯好呐。”
至于亲家老王爷,赶紧的从脑海里抛开。
赵淳回来,劝上祖父几句,在明天宫中拜堂时,不要和萧观祖父争执,皇上娘娘纵然不怪罪,也透着丢人。
把赵大人送回房,赵淳心头的喜欢上来。二位祖父吵,还不是都想要小夫妻相伴。这说明老王祖父对自己不错,而自家祖父满心的准备疼爱黑加福。
他睡不着了,去看了花轿,去看了马头上扎的红花,越看越欢喜,回房中傻乐,把明天憧憬一番。
第二天一早,花轿出门,新郎倌在马上笑得合不拢嘴。换成出游前的那几年,时刻准备当铁汉子的他,怕是想不到有这种时时欢喜的时候。
与黑加福的亲事,果然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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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很久,其实舍不得放下来,不过也到放手的时候,故事总要结束。
第二次出游,在仔心中大圆满,但鉴于个人原因,本应该更好,却受到限制。幸好,在这最后一章番外中借赵淳之心做出总结,这就算没有遗憾。
如还有未尽之心,有机会就表现在新文里,表现不了还会有新文。
没有错字没有错字没有离谱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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