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这个人,生得四方脸盘,是那种面有正气,但可能过于方正。
他站的地方,是个衙门口儿,从旁边的门里看进去,能见到不大的公堂。
他的身上,也是一件七品官服,是本地的县官叫石有诚。
官儿是不大,但这是他的衙门所在地,石大人算一方地头蛇。让他等人,所以他不耐烦。
但再不耐烦,也得等着。他要找的,几年前入他青眼的莫书办,在揣摩上官行踪上颇有一手,这个人值得等。
书办是各衙门掌管文书的小吏统称,有些衙门不入流。在本地能让七品的石大人看重,是石大人身受过不止一回。
“大人,我来了。”一溜小跑的有个人过来。
石大人好笑:“你不打伞吗?就这么淋着?”
莫书办抹一把让打湿的发丝,笑道:“这雨下不大,大人放心。”
石大人沉吟闭嘴,这是莫书办的能耐之一。他说下雨刮风,跟天地是他掌管似的灵验。
“大人,全到了。”莫书办阿谀的回话。
石大人警惕地对他笑,这是莫书办的能耐之一。他说本处的上官们微服在这里,也让他说对。
石大人打发认识上官的人去窥视过,客栈里微服住的还真是他们。
上官私访到此,却不知会这里的县官,石大人别提多担心。又不能过去相认,又不能干坐着等待坏事发生。想到莫书办有个神算的能耐,让人找他过来,石大人也因此等在门口上吹秋风。
“你知道大人们私访的原因吗?”石大人纳闷:“秋天的粮食已交,税收也一个月不少。要说贪污的事情,我最多吃个商户请酒,嫖宿本朝没有明令禁止,时不时的犯忌讳罢了。但老爷我也从来不去风月地方,是为什么事情大人们要过来?”
莫书办在心里嘀咕他,就您呆瓜脑袋还贪污呢?芝麻点大的官职,成天的还要政绩,没把俸银送人算没呆到底。面上笑回:“这不是咱们搭擂台选壮士吗?大人们兴许为这个而来。”
石大人摇头:“本乡习武成风,搭擂台选壮士年年都有。去年,前年,再早的时候,河间府从不来人。只在出来壮士以后,送去给他们见见。今年不对,必然有事情出来。”
他揉额头:“可恨我想不出来,”拿个眼角瞥着莫书办。
莫书办陪笑:“那小的出去打听?”
石大人有了欣慰:“好好好,”关切地道:“你等会儿,我给你寻把伞来。”
莫书办又笑了:“大人放心,这雨下不大。”就在小雨中走开。石大人往内宅里走,进了二门,见雨丝真的不再有,石大人有了底气,自言自语道:“盼着他给我带点可靠说法吧,不但本处上官到了,就是附近的上官也全到了,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的是,莫书办说着打听,但离开这条街,只去了一个地方。
……
青砖小院子,外表朴素的像个洗过多少遍的布衣裳。林允文对着窗外叹气:“寻个安生地方越来越难,”
下一句“好在,狡兔三窟早有准备”还没有说,莫书办敲开门进来。
林允文浮出若有若无的冷笑,听着脚步声进房,又到了身后,淡淡地问道:“他着急了?”
“圣使,让您全说中。本处隶属河间府,不但河间府的大人到了,就是周边府城的各大人也到了。石大人愈发的不安,还以为他能犯下大案子。”莫书办话中有了嘲笑。
林允文也半带讽刺的道:“那他对你更加的信任?”
“圣使放心,如果有人在这里对您不利,我管保让石大人拿下他。”莫书办夸口。
林允文眉头一皱,他是想对别人不利。他要的,是……“这里摆好几年的武擂台,工部和兵部又都有一座存放兵器的仓库在这里。是有人又有东西。石大人这官虽然不高,两个仓库却算在他治内,”
在这里停下来,莫书办也听懂,更弯弯腰:“圣使要见他吗?我把他带过来。他对圣使妙算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圣使再当面露上一手,那是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就好,”林允文语气还是淡漠。
莫书办听不出来他的心思,小心地问:“圣使还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我去办就是。”
“不要了。”
“微服的大人们要去盯着吗?”莫书办不无讨好。
林允文背对着,也更面无表情:“不用了。”他心里冷笑,等你这会儿说出来再去盯他们,我还是圣使吗?
他没了话,莫书办讪讪说走。约好把石大人请来的时辰,莫书办离开。
门关上的声音,和铜钱落下的声音映在一起,林允文瞪着,还是没明白。
卦相对他揭露的近来凶险,林允文早就习惯。他这几年过的日子,早就是时常凶险。
他要问的和石大人一样。也是来了好些官员,这里要出什么大事情呢?
但铜钱只会对他说凶险凶险。
又掷一把,这一次有所变动。“有人到来?”林允文往窗外再次看去,他心里砰然跳动,他盼着是袁训一行人到了,他要用朝廷的兵器,在这里斩杀忠毅侯。
门果然打开,进来一个行步匆匆的教众。
“圣使,擂台上有咱们的熟人。”教众狞笑:“主管夜巡的柳家公子,他们父子双双到了。”
林允文一惊:“他们到这里做什么?”
“化名正在打擂台,柳国舅打下去三个,正在歇腿脚。他的儿子现在上面,扬声只打大人,不打少年。”
林允文气的一哆嗦,柳至在刑部,他的儿子在夜巡,也是林教主的死对头。
林允文怒气冲冲:“看看去!”
出得门来,往对面客栈里眯眯眼。几个男人各抱着一壶热茶,正在店堂里聊天吹牛。
见到林允文这边院门一动,他们也看过来。大家眼光碰在一起,林允文是阴森森,男子们挑衅而又嚣张。
林允文暗骂,有你们这几个人在这里,不信忠毅侯他不过来。
这几个人,是野店那一晚上,让林允文追踪的袁家下人。
林教主嘴上说寻个下处很难,但其实呢,袁家下人们一住店,他就在对面找个地方住下。
他猖狂不改,在本地衙门口上有人,他放心的住下。大天教在京里又过了明路,他放心的出门,只不暴露身份就是。
瞪完眼睛,林允文带人出城,直奔擂台而去。
……
这里是崛起的武术之乡,从这里出来的士兵勇猛过人。有一任官员得力,上书朝中在本地年年开办擂台,前多少名的壮士不走武举,而直接送去军中担任小军官,或从小队长做起。
秋天农闲以后比武,也减少打架生事。在官员走后,也渐成风气。
空地上五个大擂台,成品字形,一次可以上台五对人。为会武,不是打死人。一次不许连续对战三个人以上。真的有狂拽到不行,不愿意下来的人,最多也只给打五个。
柳至打了三个,因此下来,看着自己儿子在台上逞威风。
柳云若穿一件湖水蓝色锦袍,玉腰带更扎得小身子杨柳般细条,除去语气不中听以外,别的从容貌到气度,没有一点儿不是中看的。
台下已有人喝彩:“你生得不错,当兵可惜了。到我家当儿子吧,老子疼你。”
这是闲汉们看个孩子在台上显摆,拿他开着玩笑。
柳云若一瞪眼:“去你娘的,有胆子说,给小爷我上来!”
闲汉们笑得前仰后合:“娘娘庙里娃子跑出来了,这小子生得真俊俏。”
正在对骂,柳至挤到这里。抓住为首的闲汉,双手微一用力,高举了起来。
闲汉大骂:“谁他娘的扛老子!”
耳边风声一道响,身子一空,硬生生的让扔上台。
台下,柳至在人堆里破口大骂:“那是老子儿子,谁敢胡吣!再有乱说的,也不用上台去,见一个打一个。”
身边的闲汉见他厉害,把嘴闭上。但远处,有一个阴阳怪气出来:“哟,这小子生得不错,多大了,给爷报出来,爷收你当干儿子!”
“哈哈哈哈,”台下的人大笑出声。
柳云若打得正痛快,一手提拳,一手把占他便宜的闲汉踩在脚底下。听到话,留一留拳看过去,柳云若乐了。
说话的人他认得,是前太子党,柳云若叫叔父的谷凡。
柳云若就收起打完手底下的闲汉,把谷凡骂上来的心思。只回他一句:“成啊,我给你当儿子!把你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全给我!少一件,我不依。”
谷凡没好气,低骂一句:“小子越发的嘴上刁。”抬嗓子接着再骂给众人听得到:“干儿子,给老子好好的打,”
肩头让人一拍,柳至呲着牙到了:“什么东西敢收我儿子!来来来,我和你擂台上走走。”
谷凡把他一推,拔腿就挤出人群。柳至提拳在后面追,一部分人不看擂台给他们喝彩,见两个人很快转到树后面,才又看擂台上小孩子得意非凡。
一脚踢下闲汉的柳云若继续骂战:“上来人上来人,小爷我不能闲着,我闲着就只想打人。”
林允文来到这里,气的鼻子歪掉:“这小子还能没有前程吗?他到这里做什么!”
柳云若夜巡有名,天天晚上京里大街上找得到他,因此教众们好些认得。
教众东猜西猜:“圣使,他爱习武,爱逞能,是跑来跟人比试的吧。”
“他爹呢?”林允文又四处扭脸儿找柳至。
僻静地方,几株树自成一个小天地,在这里可以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里面。
袁训在野店里遇上的谷凡、章英和周均都在这里。
柳至低低的骂:“坏东西们,见面就偷袭,几时学会偷袭?脸面不要了?”
谷凡吹着拳头坏笑:“小袁已经打过,再打过你,这就齐全。”
章英坏笑:“当上捕快就没成算了?背着兄弟们一约十年,不打你们兄弟们能解恨?”
柳至又低低的骂:“既然先打的是小袁,怎么不一下子打完,还分一半给我?”
周均也笑了:“你就这么对亲家?等小袁到了我记得告诉他。”
柳至愕然:“他还没有到吗?”
“我们遇上他一回,再就分开。现在他在哪里还不知道。”三个人解释。
柳至拧眉头:“那他什么时候到?人我从京里带出来了,每天东安置西安置,生怕让林允文发现。他还在哪里耽误呢?”
“你不知道他?他是陪儿女出门。昨天收到的信,他在安国陪二妹学医术。我写信骂他老牛笨车步子缓,这信他回的快,不到一天就回我,问我们是不是老婆不在身边,所以脾气暴躁。”
柳至忍住笑,煞有介事的关切:“真是这样?你们离开老婆有几天?”
“滚!难怪十年的亲家,说句话又穿一条裤子去了。”三个人一起骂他。
但骂过,谷凡还是有酸溜溜:“说真的,还是你们俩个有本事。一个带着老婆孩子一个不少到处跑,一个带上儿子晚上有说有笑。”
柳至笑话他:“那你为什么不带儿子?”
“他比云若还小,我就没想到。”谷凡后悔的道:“其实带他出来打打擂台,长长见识也不错。”
柳至骄傲上来,正要吹嘘几句。树外有人过来,悄声道:“林允文到了。”
四个人噤声,一个接一个的溜出来,分别从四个地方回到擂台下面。见台下的取笑声下去不少,换成窃窃私语。
“这小孩子倒是厉害。”
“敢骂战的都不弱。”
“他几岁?”
柳至一到地方,都挤上来问他:“你儿子几岁,你怎么教出这么出息的?”
把个林允文气的眼冒金星,这出息孩子在京里挡下自己多少事情。认清是柳家父子,林教主喃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不管这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你们父子的命,跟袁家一样,我也收了。”
……
篝火带来的暖意,和奔跑过后的温暖,把秋风挡住。分成主人一个圈子,家人一个圈子坐下来,天豹不坐,他烤东西好吃,他也愿意烤。
四个小寿星,加福、韩正经、好孩子和小红,把寿面接在手里,萧战踊跃发言。
先看祖父:“您给加福什么好东西?”
“咦,战哥儿,祖父给了我令旗不是吗?”加福歪一歪面庞。
萧战瞅着祖父,梁山老王怀里取出小小的匣子,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对加福笑道:“这东西没有让战哥儿看到,不然他早就抢走。”
大家都来看,见红木小匣子里,是个浑然天成的玲珑七巧木簪子。外面自然一层包浆似的圆润,把色泽勾勒得玉般晶莹。
好孩子把面碗放下,摸一摸自己发髻很是眼馋。她穿苏似玉的男装,但簪子还是个点翠镶金宝石簪,带足富贵气象。
遇上姨妈他们全是男装和木簪子,好孩子能到手男装觉得知足,虽然羡慕木头簪子,但不是忘记讨要,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讨要。
因为姨妈从不会忘记该给她的,就像小桶也给了,也许簪子不是应该给的东西,就没有给吧。
她的动作,玉珠看在眼里笑意浓浓,对身边常伏霖低低地道:“宝珠让咱们再想想,说一家人在一起最要紧。说好孩子要是不愿意跟我们,宝珠帮着劝。”
常伏霖微笑,还是坚定地道:“你们母女跟着四妹妹去吧,一家人在一起,以后有的是时候。”
哄的笑声出来,把玉珠下面的话打断。萧战给加福换上新簪子,又问到外祖父面前:“外祖父给什么礼物?”
镇南老王也早有准备,抚须道:“我是想在路上买个金玉什么的,但你祖父提醒我,市卖的并没有家里的好,再说临时的买,总带着没诚意。”
对加福含笑:“我问过你爹爹,咱们经过的地方,有我家的别院。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喜欢那里,那里备的有她旧日首饰,虽然不多,却有几件不错。到了那里,你挑一件也罢。”
加福是没意见,萧战不答应:“外祖母的东西,不过生日也应该是我们的吧?”
镇南老王好笑:“你话里有话,你想要什么?”
萧战对着表弟嘿嘿:“好表弟,你有两大包的金叶子,你一个人花不了,再说你也识不了那么多数儿,钱由外祖父保管呢,请你分些给福表姐花花吧。”
这就是萧战,他背着表弟对外祖父说分东西,但他心里并不是私下里抢东西的人。战哥要争的,都可以过明路。
元皓和表姐好,元皓软软的说好,元皓玩的很开心,还没有听出来表哥说他不识大数目。
加寿点醒表弟:“太上皇太后给表弟一个人的,战哥你又争到这里来了。你呀,你是到哪里都争。”
元皓眨巴眼睛。
萧战对他笑容可掬:“好表弟,你别听加寿姐姐的。她这是想分你钱花。你花不完的,是不是大家全分着花。加福是好表姐,加福过生日,加福先分一份儿吧。不然等以后分的时候,加福只得一份儿,加福不开心,表弟你说对不对?”
“这就是你的真意。”执瑜执璞取笑萧战。太子等人大笑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