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缜看了蒋熙元一会儿,“朕之前还猜你究竟会不会来。为臣者,当是不会,但作为一个男人,你会。”他弯唇笑了一下,“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
“臣若是顾及君臣之礼,也就不必来了。”蒋熙元微微颌首,“皇上后宫之事不该臣多置喙,但臣与夏初说过,便是拼了一切也要护她周全,护她自由。所以,臣来了。”
“说的倒是不错。”苏镇抬眼看了看他,“你的一切?你的一切包括蒋家一门,你的高堂祖父、兄弟姊妹。你要如何拼?便是你舍得,朕也不想落了这幽王后主的骂名。实则你也知道朕并非迁怒之人,何必说这个。如此,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有。”蒋熙元轻轻握了握拳头,道:“夏初无家世背景,也无关社稷,入宫对皇上并无助益,皇上何苦陷了她一生。”
“的确无甚助益。”苏缜点了点头,却道:“但朕所有的不只是社稷,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朕不过是想要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子。与你无异。”
“但一纸圣谕并不算追求,皇上应该给夏初自己选择的机会。”
“所以她并不是妃嫔。”苏缜淡淡地道:“今天我若是一纸封妃,又有谁能奈我何?我珍惜,故而不想用强,但我同样需要一个机会。”
苏缜转头看了看鉴天阁外,那一片皇城外模糊不清的街宇,“这鉴天阁收拾出来了,你可知为何?”他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那边是府衙,而安丰坊更远,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朕不像你那样每天都能看见她,甚至朕以为此生也许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蒋熙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心中五味杂起。如果今天不是夏初,或许他倒要感佩这深情了。想见而不能相见,凭栏而望,只不过是记忆中的言笑转身罢了。相望,却何等无望。
时间又过了月余,他以为许多事都变了,可叹苏缜这情意却未减。仿佛又是那天的一声叹息再起,挖走的那株葡萄仍迟迟未能栽回去。
今日这一遭恐怕只是空走了。怕的不是苏缜不明白,不明白可以说明白,怕的是他什么都明白,却情难自禁。
苏缜转过头来:“你来,究竟是因为对夏初用情匪浅,还是怕朕用情不深?又或者担心皇后?怕后宫中有人占了专宠?”
这问题问得蒋熙元心中一凛,默了默,轻轻避开剑锋道:“其中必然有臣情之所致,但臣更想问一问,皇上如此做是想要给夏初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只宠不爱算不得珍惜,宠爱愈深却愈将其置于众矢之的。以夏初的身份背景,后宫之中岂有立足之地?她不适合宫中。”
“噢?”苏缜闻言不禁笑了一声,“朕便是她的立足之地,能给的朕都会给。那蒋卿你又希望夏初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她不适合宫中却适合深宅?还是让她继续去做西京捕头?莫要忘了,这,也是朕给的。”
“皇上能给她的臣或许给不了,但她想要的,臣却可以给。她想要自由时,臣尊重她的意愿。如一天她愿嫁臣时,臣必以正妻相娶,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蒋熙元说到此,抬起了头来,目光坦然地看着苏缜,“臣愿为她所愿,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这便是臣想要的结果。”
苏缜的表情滞了滞,低头看了看手中坠子,“这几日朕倒还想起一桩事来。”他把坠子从手腕上取下来,放在掌心,“这是夏初从管阳城给朕带回来的,如果朕没记错,那比翼鸟的摆件也出自管阳城,都是天工坊的东西。你认识这个,对吗?”
蒋熙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认识。”
“所以,那日凤仪宫中,你本要向朕求旨赐婚,却因为看见了这个坠子而改了主意。”苏缜将手一握,走到蒋熙元面前,“朕且不论你隐瞒之事,只问你,倘若朕与夏初并不相识,现在是否赐婚圣旨已下?那时夏初可愿嫁你?”他轻拍了一下蒋熙元的肩膀,这亲密信任的举动,却伴得是几分冷淡得声音:“你那天想做的,与朕今日所做的,其实又有什么分别?”
蒋熙元未料到苏缜能将这件事翻了出来,心一下便沉了下去。这件事上,无论是以君臣,或者是论朋友,他都是理亏的。那是他的私心。他给了夏初选择,但是并没有给苏缜选择的余地。
见蒋熙元不说话,苏缜便缓了缓语气,“你是朝臣,是朕的亲信。朕如今最该做的是将夏初送出宫去,与你赐婚,送你这一份人情。而你最该做的,其实是早该告诉朕夏初的身份,将她送进宫来,给朕一份人情。可你与朕却在这里谈了如此一番。你当日如何不愿,便不妨以己之心度朕今日之心。”
“君臣人情……”蒋熙元苦笑了一下,“皇上置夏初于何地?”
“内廷从五品女官。”苏缜负手道:“朕于她有情,她于朕也并非无意。朕说了,朕要的是一个机会,与她重以今日身份再识再知,再叙情意。这如何不是朕给她的选择。”
“如若他日夏初不愿留在宫中,皇上当真会给夏初选择?”
苏缜不由得蹙了蹙眉,手指摩挲着掌中的那枚坠子,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冷声道:“你以何立场来问朕?”
“不以立场,只以臣怜惜之心,情深之意。皇上不予臣今日所求,臣便求来日皇上能愿她所愿,予她之所求。”
“你倒是很有信心。”苏缜牵唇一笑,“朕也是。朕平生主动地争过两次。上一次争皇位,为的是母后;而这一次,朕想要为自己,为这个叫苏缜的皇帝争一人心。”
蒋熙元脸色微变,看着他的神情,像是又看见了那个初雪之夜,于宫宴之上翻覆天下的苏缜。是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隐忍从来不只是隐忍,他可以放弃,但他想要的,从不让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