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一共进行了三天,从两人入棺,到最后的棺材入土。
土葬,是何春林的要求,她想让父母死后也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母亲怕火。
两块地皮的钱是王强出的,这算是小钱,就在模范街东边高高的山坡上,朝着太阳,处于整条街的上风向,正对着远山的间隙,有山有水,先生说这块地很好。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就连后续前来吊唁的亲人,同样不多。
一是何春林没有邀请,二是一年伊始,谁都不希望是以一件白事开头。
红白喜事,白事总归带着三分晦气。
芳姨做人不错,何富贵也老实本分,二人结交的朋友,往来的亲戚并不在少数,但在他们的葬礼上,没有人前来,至于钱则是不缺的,毕竟人可以不到,钱得到。
光秃秃的山坡上,只有枯黄的狗尾巴草和地丁草,尽显荒凉和萧瑟。
丧葬一条龙服务已经完成了一切,甚至在完成绝大多数工作后,前来询问王强,是否需要代哭服务。
“我们的代哭绝对是诚意服务,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他们试哭三分钟,您再考虑是否下单。”壮年举起右手,后方的两块刚刚立起的墓碑前,三个男人已经开始在酝酿情绪。
老板的手一旦放下,他们便会跪倒在墓碑前,痛哭流涕,涕泗横流,不带任何拖泥带水。
这是他们的职业,没有可怜与否的说法,毕竟是为了钱。
这一项职业,也是因为有需求,才会产生。
安乐窝中,像是金子一样珍贵的亲情并不多,轮回者们发觉葬礼总是少了些什么,因此这个行业便应运而生。
整个墓地,除了力气很大的中壮年,就只有王强,何春林,以及法玛.蓝奇。
仅存的哭声也没了,因为何春林已经将嗓子哭哑,眼睛哭肿了。
所以老板唐纳德才提出这样一个服务。
以一个第三人的角度来看,在这种悲痛万分的时候提出这种意见,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甚至会被打。
什么叫代哭?这不明摆着说刚刚下葬的死者无儿无女,没人替他们痛哭流涕吗?
但唐纳德最终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出于两点考虑。
首先是客观条件:吊唁者寥寥无几。
他从王强处收取了10000轮回币,负责了整个丧葬的全过程,当然,涉及开支仍旧是王强掏钱,他只负责出力和出人。
所以他很清楚,两位死者的整场葬礼,基调是极其冷清的。
就这么三个年轻人参加吊唁,哭丧,跪拜,送坟,堆山...
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么三个直系亲戚。
唐纳德和自己的员工看在眼里,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叹息这个世道。
安乐窝确实是美好的世界,但同时又少了一些人情味。
门户冷清,家道凋敝。
其次是主观条件:唐纳德作为一家丧葬公司的老板,不仅养着一家公司以及公司里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养活自己的家人。
他就吃吃死人饭的。
在传统的眼光中,做他这一行,是要折寿的。
因为自己的生意好,就证明得有人去世,而自己店铺关门,才证明国泰民安,人民长寿。
他的生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说,唐纳德有充分理由盼望死的人多一点。
见王强没有应答,唐纳德已经会意,收回自己的手,率领公司的数位员工退居到一旁,默默观看着这幅冬日黄昏下悲伤的图景。
大日缓缓向西行,沿着山脉的坡度越来越低,带走这天地间所存不多的光芒,周身的温度逐渐降低,伴随而起的是冬日的夜风和傍晚的雾。
置身这种环境中,很容易莫名其妙感染风寒,因为这种冷不是寒风呼啸,而是悄无声息。
唐纳德完全可以带着公司几位员工离去,但这一趟他还想赚得更多,同时他能够感觉到,王强是个不差钱的主。
所以他宁愿在一旁待命。
“老板,这年头不知道怎么了,喜酒没人吃,丧事也没人哭。”
“嘘。”唐纳德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安安静静站在一块大石头旁。
正中央,刚刚立起的两座新坟给人的感觉很突兀,墓碑干净得能反射斜阳的光,泥土还呈现着黑色,墓碑前两颗刚刚栽下的小树上,只有零星的树叶。
何春林往火盆里一张一张加钱,哽咽道:“父亲,母亲,女儿只是去了一趟朋友家,你们却永远离开了我,母亲,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就感情问题和你争吵,父亲,那件买给你的花毛衣,我应该亲手替你穿上。”
“我虽然还活着,但我多么希望,此刻在一旁有第三座坟,我躺在温暖的草木灰上,身体下方是八层我喜欢穿的衣服,头部还放着一截木枝,代表着美好的寓意,那样,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孤独。”
“就算我受不起一座棺材,我也愿意蜷缩在一只小木盒中,陪伴在你们周围。”
“我多么想...但医生说,你们的死有蹊跷,有人对你们下毒手,因此我不得不振作起来,继续做未完成的任务。”
“父亲,母亲,是王强为你们的葬礼提供了所有开支,你们两人留下的账户我并不知晓密码,后续资产合法继承后,我会将共计30500轮回币全部还清的。”
何春林继续往火盆里添加纸钱:“你们生前就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相信你们一定希望我这样做吧?”
“对了,这几日来,母亲一直给我托梦,站在窗户处呼喊院子里的我回家吃饭,和我一起在阳台上晾衣服,还注册了一个D站账号,第11个才关注我。”
“可是父亲,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托梦呢?您大可不必害羞啊,因为我睡觉时是闭着眼睛的,如果你还是难以迈出那一步,我会慢慢等待的。”
一旁,王强听到这些话后鼻子发酸。
都是唠的家长里短,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受得了这些。
王强不敢到何春林的正面,他只敢在女孩背后,以免自己的情绪代入。
但在悄无声息间,有关芳姨的点点滴滴还是复现在他的眼前。
第一次碰面时,芳姨害怕他付不起房租,率先索要保证金的画面...他至今记得女人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颗小痣,像是胎记。
再到后来,芳姨亲手炖汤,并主动送上门来,看见自己的女儿就在房间里时,脸上所浮现的那种羞红,那种欣喜和担忧交织的情绪。
最后,则是芳姨给他夹菜,给他盛饭的画面...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妇女已经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再也见不到了,而他想要吃那一碗芋头炖鸡,想要再次品尝到那种家常的味道,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父亲,母亲,可惜你们的葬礼有些冷清,但奈何现在是新年啊,并不是大家不愿意来,而是大家都忙呢。”
“但你们不会孤独,至少还有我,王强哥哥,还有一位医生姐姐呢,可漂亮了。”
王强这才意识到,在何春林心里,是希望葬礼盛大一点,前来吊唁的人多一点。
“我还以为她太伤悲,不想见到人呢...”
法玛.蓝奇和王强眼神交流,二人暂时退到一旁。
“这算是小女孩的愿望,如果过了今天,将再无替她完成的机会。”
她取出两个光脑:“联系一些熟人,携带白花,前来参加吊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