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师冲出营帐,将血水泼了,又去打新的热水,同时,有大夫过来对她交代了几句话,贺蕾儿哭丧着脸晃在她身边。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蕾儿,你就算拿了他的腰牌,也不该这时候跑进来,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快走——”
周围属于伤兵的喧闹而凄凉的喊声充斥了耳朵,师师一时间也不好去理会贺蕾儿,只隐约记得跟她说了这样的几句,不久之后,她又被疲累和忙碌包围起来了,周围都是血、血、血、断肢、死去的人、嗡嗡嗡嗡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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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夕暮。
宁毅等人站在瞭望塔上,看着怨军驱赶着俘虏,往军营里进来。
怨军的营地前立起了几根旗杆,有几个赤条条的人影被绑在上面,正中央一人手臂已经断了,但看起来,几个人暂时都还有气息。
一些怨军士兵在下方挥着鞭子,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大嗓门的怨军成员则在前方,往夏村这边喊话,告诉这边援军已被全部击溃的事实。
“最中间那个,就是龙茴……”
有人站在宁毅、秦绍谦等人的身边,往外面指过去。
“我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来了……”秦绍谦低声说了一句,他双手握着瞭望塔前方的栏杆横木,吱吱作响。
远山、近墙、白皑皑的雪岭、黑白灰相间的大地、远处是安静的黄河,夏村之中,人们通过营墙望出去,所有人都对这一幕沉默以对。俘虏大概有一千多人,景状极其凄凉,他们的将领,便是被挂在营地前方的那几个了。这样的天气里,被剥光了吊在这里,没多久他们也会死去,下方不断的挥鞭抽打,不过是为了增加状况的惨烈程度而已。毫无疑问,这千余俘虏,接下来不久之后,便会被驱赶着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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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夏村十数里外的雪原上。
马死了。
老人踏雪前行,他的一只手臂,正在流血、发抖。
由此往前的一路上,都是大量的死人,鲜血染红了原本雪白的原野,越往前走,死人便越来越多。
终于,他走到先前与怨军开战的地方了,山岭、雪谷间,尸首铺陈开去,没有活人,就算有伤重者,此时也已经被冻死在这里了。他们就这样的,被永远的留了下来。
“啊……”
老人张开嘴,喉间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悲惨而凄凉。没有血性的部队打不过对方,拥有了血性,仿佛能让人看见一线曙光时,却仍旧是那样的冰凉无力。而最为讽刺的是,厮杀到最后,他竟然仍未死去……
苍天呐……可到底要怎样,才能挽起这局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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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天已经黑了,鏖战未止。
城头破了,师师奔行在篝火的光影里,抱着一个草药包,准备去避难,周围全都是喊杀的声音。
“师师姐……”有些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然而那声音变大了,有人跑过来要拉她的手,师师转了转身子。
贺蕾儿。
她还是那身与战场丝毫不配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没人将她赶出去,或许是因为战事太激烈、战场太混乱的原因吧。但无论如何,她脸色已经憔悴得多了。
“你……”师师稍稍一愣,然后目光陡然间一厉,“快走啊!”
她拧了拧眉头,转身就走,贺蕾儿跟上来,试图牵她的臂膀:“师师姐……怎么了……怎么了……师师姐,我还没见到他!”
“你见不到他了!你再在这里停下去,就见不到他了!贺蕾儿,你不知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干什么——这里!这里在死人啊!死人你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就知道你的什么大将军!他会带你走是吧!你会不会想事情——”
一番纠缠之中,师师也只好拉着她的手奔跑起来,然而过得片刻,贺蕾儿的手便是一沉,师师用力拉了拉她:“你还走不走——”
她们又走出几步,贺蕾儿口中或许是在说:“不是的……”师师回头看她时,贺蕾儿往地上倒下去了。
一根箭矢从侧面射过来,穿过了她的小腹,血正在流出来。贺蕾儿似乎是被吓到了,她一只手摸了摸那血:“师师姐、师师姐……”
她躺倒在地上。
师师这几天里见惯各种伤势,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蹲了下去,伸手去触碰那伤口,之前说的虽然多,眼下也已经没感觉了:“你、你躺好,没事的、没事的,不一定有事的……”她伸手去撕对方的衣服,然后从怀里找剪刀,冷静地说着话。
“师师姐、不是的……我不是……”
“先别想其它的事情了,蕾儿……”
“我想找到他,我想再看看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蕾儿!别想那么多,薛长功还在……”
“我有孩子了……”
“我先想办法替你止血……”
她的话说到这里,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扭头去看贺蕾儿:“什么?”这一瞬间,师师脑海里的念头是杂乱的,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是谁的孩子”,然而即便是在矾楼,非清倌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接客的,就算接客,也有着足够多的不让自己怀上孩子的办法。更多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轰的砸进她的脑海里,让她有些消化不了。
“是他的孩子,我想有他的孩子,真的是他的……”贺蕾儿笑了笑,“师师姐,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了……”
战阵之上,混乱的局面,几个月来,京城也是肃杀的局势。军人忽然吃了香,对于贺蕾儿与薛长功这样的一对,原本也只该说是因为时局而勾搭在一起,原本该是这样的。师师对此清楚得很,这个笨女人,不识时务,不知轻重,这样的战局中还敢拿着糕点过来的,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呢?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懂了。早先贺蕾儿在矾楼找到她,说起这事情的时候,她心想:“你要找他,就去战场啊。”可是她说:我有了他的孩子……
她有了孩子,可他没来看她了,她想去战场上找他,可她已经有孩子了,她想让她帮忙找一找,可是她说:你自己去吧。
于是她就来了……
师师姐,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了……
从小腹流出来的鲜血黏在了手上。
思绪像是卡住了一样。
师师在这样的战场里已经持续帮忙许多天了,她见过各种凄凉的死法,听过许多伤员的惨叫,她已经适应这一切了,就连岑寄情的双手被砍断,那样的惨剧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是可以冷静地将对方包扎处理,再带回矾楼医治。但是在这一刻,终于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啊……”
她跪在那儿,张大了嘴,发出哭的声音,如此过了好半晌,在她心头堆垒了这许许多多天的悲伤,才终于抑制不住的、发出来了。
“啊——”
不远处,薛长功手持长刀,带领着不多的部下正在过去,他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他认得地下那花裙子。也能认得跪在旁边放声大哭的女子。他的视线,李师师的视线,交错了片刻。
他进了一步、停住,退了一步又停住,然后转过了身,双手握刀,带着不多的部下,呐喊着冲向了远处杀进来的女真人。
火焰的光影、血腥的气息、拼杀、呐喊……一切都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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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种师中率领的西军穿山过岭,朝着汴梁城的方向,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