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锦都东街的盈客酒楼开始出现死人事件,那酒楼是陶皇后娘家的产业,一直都相安无事,却在那一日,有十多名进内用膳的客人相继中毒身亡。
昭帝震怒,于是大理寺卿立即便带了一批人马,迅速前往盈客酒楼勘察。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盈客酒楼的中毒事件还没有查出真凶,西街的十户人家开始也相继出现中毒现象,其中便是有惠妃的母族安阳侯府。
于是,这一头还没顾好,大理寺卿便又急急的带了一队人马,前往西街调查。西街的受害者,显然比东街严重许多。
只是,一连查了两日下来,这两桩案件都没有丝毫进展,只隐约知道中了何种毒药,却是连下毒之人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更别提下毒的缘由了。
百姓间开始爆发极大的危机,民心不安,世道突变。
不过几日下来,开始有无数的百姓怨声载道,他们一个个的,都在要求昭帝将苏子衿嫁给司卫,以制止上天的诅咒。
自古迷信封建,从没有离开过人心,只要遇到危难,人人便开始信奉诸神,跪求庇护,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是谁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也开始忘却,是谁在乱世下,给了他们一个盛世太平。
人心,但凡遇到与自己利益相挂钩的事情,便开始变得自私且狭隘,畏畏缩缩且道貌岸然!
彼时,御书房
“好,好一个诅咒使然!”帝王手中的杯子狠狠摔碎,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竟是敢用民心来逼朕,真是极好的手段啊!看来是朕小看他们了!”
连连两个好字,几乎咬牙切齿,可见昭帝心中有多么愤怒。
“陛下息怒。”高公公心下一惊,便赶紧上前:“莫要伤了龙体。”
高公公自然知道,这一连两日下来,朝中上奏让昭帝下旨赐婚的声音无数,可见民心已经乱到了何种地步,也难怪乎昭帝现下如此震怒。
昭帝眯着眸子,冷冷的光折射着瓷杯的碎片,神色莫辨:“你说这件事是谁做的?”
他这话,显然便是在问高公公了。
高公公吓了一跳,只惊惧道:“陛下恕罪,老奴愚钝,着实猜不出。”
“猜不出呵。”昭帝冷笑一声,这件事,虽然受益的是陶氏,出了事情的却是惠妃所在的安阳侯府和陶氏的产业,若是正常去想,也许都会以为是懿贵妃为了陷害陶皇后所作。
但昭帝却不那么想,因为无论如何,这件事受益的还是陶氏,还是陶皇后和司卫!即便她被猜忌,也依旧是最核心的受益者。
瞧着昭帝半晌没有说话,高公公心下有些恐惧。毕竟陛下委实有许多年不曾发过这样的大火了,如今无论是谁算计了民心,在陛下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
帝王的尊严,踩之必死!
室内一瞬间冷沉至极,良久,昭帝才眯了眯眸子,语气莫测道:“给朕备圣旨!”
“是,陛下。”高公公不疑有他,只应了一声,便很快的为昭帝准备了圣旨。
不一会儿,圣旨拟定完毕,昭帝将圣旨交于高公公。
他幽幽道:“你说苏彻可是会恼了朕?”
高公公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圣旨,心下叹息之余,便回道:“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来王爷会理解的。”
“罢了,去下召罢!”昭帝闭上眼睛,龙袍下的五指紧紧捏成一个拳头。
既然陶氏敢这样逼迫,那么就要准备承受帝王之怒。
也该是时候,打算着废旧立新,打断丞相府的根基,替换新的柱子上去了!
……
……
“长安姑娘,这是……你做的?”白杨发出一声赞叹。
他看着眼前这几道简单却精致的小菜,不由整个人愣住了。
原本他以为,长安姑娘是个娇养在闺阁里头的小姐,自是对这些庖丁之技不甚上手,却不想,她竟是蕙质兰心。
苏子衿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缓缓答道:“今日白大娘没办法回来,我便简单做了点,还望白杨大哥不嫌弃才是。”
七娘那儿今日有些脱不开身,于是早晨的时候,白大娘便叮嘱了白杨下午早些回来做饭,不过苏子衿倒是深觉不太好意思。于是,她便借着空闲的劲儿,领着婉婉和司言便开始做了些饭菜。
苏子衿这一笑,白杨便不由脸色一红,显然对于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很是心动。
然而,他正打算多看几眼的时候,不期然的,一双冰冷刺骨的眸子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即,他脸色一僵,瞧着眼前之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见,此时司言正站在白杨和苏子衿之间,他面色极冷,空气中的气压也很是低沉。
“长言大哥请坐。”白杨有些尴尬道。
这几日下来,司言的身子倒是恢复的很好,尤其他手臂的伤势,简直以极快的速度在愈合,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相较于白杨的诧异,苏子衿倒是不感惊奇,司言喝了麒麟血,自是自愈能力很强,不仅如此,因着他喝过麒麟血的缘故,等到他完全伤好了,想来功力也会有很大的进步,倒是因祸得福。
司言没有回答,只是漠然转身,眉梢几不可见的一蹙,倒是没有拂了白杨的面子,而是冷冷的坐了下来。
见司言不算太过分的样子,苏子衿便也没有说什么,这几日下来,显然白家母子对司言的‘面瘫’加冷情,已然习惯了许多。
没有去管司言,苏子衿只是略微有些歉然的朝着白杨笑了笑,只是,这一幕落到司言的眼底,更是脸色冷了几分。
苏子衿没有注意到司言的反应,只是淡淡笑着为婉婉盛饭。
白杨见苏子衿一个人忙活,便忍不住上前,憨笑道:“长安姑娘,还是让我来罢。”
说着,也不待苏子衿反应,他便拿起一旁的碗,动了起来。
瞧着苏子衿和白杨还有婉婉一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司言实在有些憋得内伤,于是,他抿了唇角,便冷淡道:“长安,你坐这。”
一边说,司言一边还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这一次,倒是让苏子衿愣住了。
“男女有别。”还没等苏子衿说话,司言便一脸认真道:“你从前所托非人,自是要更加注意一些才是。”
苏子衿:“……”
白杨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苏子衿,可见苏子衿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女子的娇羞之色,不由心下有些许失望。
散漫一笑,苏子衿便委婉道:“婉婉坐在这儿,我坐她旁边,也有个照应。”
显然,婉婉对此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亦或者有想法,这孩子也是怕生的紧,自是没有任何反应。
司言闻言,不由垂下眸子来,随即他沉默半晌,忽然缓缓起身,一手捞起一凳子便朝苏子衿走过去。
苏子衿不由眸光一顿,这司言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阴晴不定也就算了,还有些奇奇怪怪,实在叫人摸不透。
心下这般想着,司言已然坐到了苏子衿的身侧,这样一来,苏子衿的左侧是司言,右侧是婉婉,而白杨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司言此时心情才恢复了一些,苏子衿是他护着的人,怎么可以随意让人靠近?要是这白杨图谋不轨,岂不是他食言了?
这样想着,他便不着痕迹的又看了眼白杨,眸光清冷至极。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也不算太差。
等到吃完了,白杨便又回到田间劳作了。
这幽蝶谷都是自给自足,基本上每户人家都种有田地,偶尔会到后山头捕猎,子归湖环绕四周,故而有时候也会撑着竹筏捕一些淡水鱼食用,倒是生活简朴。
而苏子衿这一头,她吃完饭便打算带着婉婉去散散步,消消食。正巧司言也要一块去,于是三个人便一同往白家后山走去。
很快的,苏子衿等人便到了后山的一片桃林。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绵延数里。大概再美的桃林,也不过是如此了。
那是苏子衿第一次看见幽蝶谷的桃林,那时候在《幽蝶谷记》中读过,知道幽蝶谷有桃林,但是却没有想到,十一月的天,幽蝶谷的桃林竟是还开的这般美好。
就在这时,忽然有孩童的声音响起,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一群孩子吵吵闹闹、欢欢喜喜的跑了过来。
“喂,你们快看!”有小男孩奚落的看过来,惊奇道:“小瘸子和女妖精在一起呢!”
“真的假的!”另一个瘦瘦的孩子凑过来,瞧了眼苏子衿和司言,便惊呼道:“哇,这女妖精好漂亮啊!还有她身后那个哥哥,生的真好看!”
“嘁,”另一个小男孩笑嘻嘻道:“这是不是女妖精骗过来的书生呀!我听隔壁花婆婆说过妖精勾引书生的故事,那里头的女妖精,就跟她一模一样诶!”
“嘿嘿,你说小瘸子会不会在女妖精的帮助下,长出一只腿呢?或者给她找一个爹?嘻嘻。”
“……”
“……”
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好似格外有趣一般,他们叽叽喳喳的,最纯也最恶。
苏子衿下意识的看了眼婉婉,见这小姑娘脸色有一丝羞愤划过,不由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幽蝶谷再怎么纯净,也不过是在‘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总有许多恶意,没有哪个地方是绝对的民风淳朴,极乐世界。
司言看了眼苏子衿,瞧着苏子衿眸底一闪而过的隐晦,不由的心下对那群孩子生了一抹厌恶的情绪。
然而,就在这时,苏子衿轻柔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说我是女妖精吗?”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的脸色极为温柔,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让那些孩子一时便有些愣住了。
女妖精不是应该张牙舞爪?为什么这么温柔?
“就是说你。”其中有个孩子大着胆子,回道。
“是谁同你说,我是女妖精呢?”苏子衿缓缓走上前,弯起眉眼,笑起来。
另一个小男孩见苏子衿似乎没有要‘变身’的样子,不由回答道:“村里人都这么说。”
“村子里的人天天都祭拜土地,”苏子衿莞尔笑起来,淡淡道:“可你们谁见过土地了?”
苏子衿知道,这幽蝶谷最主要还是靠‘田地’生存,故而祭祀天地这些,时常有之。
“我们……”一时间,孩子们都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没有见过土地爷爷,可家中长辈都说寻常玩耍绝对不能对土地不敬。
“你瞧,连你们也没有见过土地,若是你回家问问你们爹娘,想来他们也会回答你们,没有见过。”苏子衿从容一笑,继续道:“由此可见,我是不是女妖精,村里人也不知道。”
苏子衿的话一落地,便有孩子怯怯道:“那你说……你是不是女妖精?”
“你们觉得我哪里像女妖精了?”苏子衿微微笑着,她站在阳光底下,即便素衣布裙,也依旧高雅至极:“我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长的也没有妖精那般可怖,怎么会是女妖精呢?”
司言一直注视着苏子衿,尤其见苏子衿将孩子哄的一愣一愣的,心下不由有些愉悦。这些孩子在苏子衿这只狐狸面前,想来也只有被骗的份儿了。
果不其然,这些孩子一听苏子衿的话,几乎每个的脸上都开始有了相信的神色。
其中有个孩子思考了一番,最终道:“不行,要回去问问我娘!”
“我也要回去问我娘!”
“我也要!”
于是,接二连三的,所有孩子都一哄而散,个个都是选择跑回家问娘亲。
等到那些人都离开了,苏子衿才偏头看向婉婉,璀璨一笑:“婉婉,你看,你这样在意他们的话,可他们的话到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真假。”
她看得出来,婉婉极为在意这些小孩的嘲讽。可说到底,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嘴里,总该要有自己的生活。
司言的眸光落在苏子衿的脸上,他忽然便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在有些温柔的过分,她说的话,做的事,看似毫无意义,可没有人知道,对一个幼小的心灵来说,她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可我就是没有腿……”婉婉忽然出声,带着些许哽咽:“也没有爹爹。”
她咬着唇,忍着眼底的泪花,试图不让它流下来。
苏子衿走到她跟前,微笑起来,神色异乎寻常的认真。
她说:“你有爹,只是他没能对抗的住病魔,离开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爱你的。你也有腿,只是这双腿没有人看得见而已,只要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活下去,这双腿,终有一天你可以看得见。”
“真的么?”婉婉泪水模糊了眼睛,却固执的不肯让它流下来,只问道:“姐姐说的是真的么?”
“自然。”苏子衿摸了摸她的发梢,桃花眸底柔软一片,犹如春水碧波,动人心弦:“你娘亲这样爱你,无论怎样,也不是她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只是每个人生来不同,你只是看不见自己的腿,可有的人看不见自己的心。你瞧,比起那些看不见自己心的人,你是不是幸运很多呢?”
“嗯!”婉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素手抚上婉婉的脑袋,苏子衿微微一笑,神色极为从容高雅,也极为温柔。
清冷的凤眸掠过隐晦之色,司言看向苏子衿,不只一言。
不由的,司言便忽然想到,苏子衿将来若是做了他人的妻子,有了孩子,大约会是个极好的人妻、人母罢?
只是,苏子衿……真的要嫁给司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