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陶皇后坐在窗边,她一袭简陋的衣裳,外头却罩着一件十分精致的大氅,神色有些怨毒阴沉。
“皇后娘娘在这里过得怎样?”这时,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陶皇后微微凝眸,素来端庄的脸容浮现一抹厌恶之色:“你以为本宫入了冷宫,你便会多么好?”
顺着光线看去,只见司天娇一袭华贵的衣裙,眉眼皆是嘲讽的笑。
她缓缓走进来,拢了拢身上的貂皮披风,便开口道:“再怎么不好也是比皇后娘娘好吧?”
说着,她走到陶皇后的跟前,盯着那件大氅,掩唇道:“听说今早皇弟来看过你啦?”
那件大氅,不就是司卫留下来的吗?
陶皇后转头,冷冷盯着司天娇,一字一顿道:“兔死狗烹,这个道理你竟是不懂。”
司天娇今天来,陶皇后哪里不知道?她是来嘲讽她的,是来羞辱她的,然而,眼前的女子,到底丝毫不像是她的孩子。
“那你也看不到了!”司天娇轻蔑道:“听说懿贵妃怀孕了,父皇可是极为高兴。”
言毕,司天娇看向陶皇后,正巧便将她脸色上的震惊与恨意收进眼底。心下有些愉悦,司天娇便继续道:“想来要不了多久,懿贵妃便会将手伸入这冷宫之中,皇后娘娘可要自顾安危才是,毕竟皇弟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懿贵妃如此恨陶皇后,虽然现下她没有任何举动,但不难猜出,再过一些时日,等这件事情淡去,懿贵妃便会迫不及待要除掉陶皇后。
“那又如何?”陶皇后冷笑一声:“昨夜认下一切的罪时,本宫早就想好了!”
便是死,她也不怕。只是,她的卫儿……只要卫儿可以登上皇位,她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一看陶皇后脸上的神色,司天娇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怨毒,司天娇冷声道:“皇后娘娘不会以为皇弟还能有什么机会罢?”
直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想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可笑之极!她就不懂,为何她眼中看不到她?分明她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啊!
“这便不需要你来操心了!”陶皇后不屑去看她,只是冷笑着,转过头去。
“既然如此,”司天娇五指掐入掌心,有恨意森然,却生生被她忍住了。冷冷勾唇,她高傲道:“不妨皇后娘娘给本公主解一个解惑?”
“你想问本宫为何对你这样?”陶皇后不屑轻哼,眸光却是不去看司天娇。
只是,她的态度却是激怒了司天娇,原本司天娇在楼宁玉那里便不太欢愉,路过的时候又在懿贵妃那儿受了嘲讽,如今在陶皇后这里竟是还被这样对待……
脸上浮现一丝扭曲的怒意,只见司天娇上前,一把扯开陶皇后身上的大氅,她狠狠将那大氅扔在地上,语气极为嘲讽:“都不是皇后了,还披这样好的大氅做什么?无端便让人瞧着恶心!”
“司天娇!”陶皇后脸上怒容闪过,她转过身来,阴毒的瞧着司天娇,说出来的话极为诛心:“本宫就是瞧不上你!”
“是吗?”司天娇不怒反笑,她一步踏在那雪白的大氅上,仿佛脚下是陶皇后一般,狠狠的碾压着,斜眼挑衅道:“那正好,本公主也瞧不上你!”
司天娇的行为,让陶皇后眼底的光芒逐渐碎裂开来,她盯着被司天娇踩得满是脚印的大氅,忽然便一巴掌甩了过去。
只听‘啪’一声,司天娇捂着脸颊,眼底掀起狂怒来。
“你凭什么打本公主?”司天娇上前一步扯住陶皇后的头发,狠狠拽去:“不过是卑贱的身份,一个被废弃的贱人,你也敢动本公主!”
说着,司天娇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狠了几分,她几乎就要将陶皇后的头发扯落,失去理智的时候,甚至是忘记了,眼前这人是她的母亲。
陶皇后自然是不甘示弱,只是,她到底年纪颇长司天娇许多,气力和灵活度也没有司天娇来的大,不过片刻,她便被司天娇拽倒在地。
然而,司天娇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她几乎是发了疯似得,拼命的挥着巴掌朝陶皇后狠狠的打过去。
“知道本宫为何看不上你吗?”眼见着这一巴掌便要落下来了,陶皇后忽然狰狞一笑,她道:“因为你就是个疯子,冷血无情的疯子!”
披头散发的脸上,隐约可见一双满是恶毒的眸子,那样的眸光,看的司天娇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手下也是跟着松开了。
陶皇后见此,立即便起身,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头发,一字一句道:“你九岁那年,和卫儿在祁山发生的事情……你不会忘记那一次罢?”
她看向她,眼底有厌恶之色划过。
陶皇后的话一落地,司天娇脸上便浮现震惊。九岁那年的事情,她记得。只是,那件事……竟是被母后知道了?分明那个宫女死了啊!
陶皇后冷笑一声,继续道:“对亲弟弟也下得了狠手,你以为,本宫还敢指望你对本宫有什么母女之情?”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司天娇与司卫一直还是关系不错的姐弟,便是陶皇后,也不曾厌弃司天娇。
司天娇九岁的时候,司卫还只是七岁的男孩,比起司卫的不懂事,司天娇显然是要成熟许多。那一次,是在祁山发生的事情。
狩猎之前的几日,司卫发了一场高烧,后来只是堪堪好一点,司卫便嚷嚷着要去祁山。陶皇后心下不放心,但又拗不过司卫,便应允了。临走之前,她还吩咐司天娇好好照顾他,另外还找了个贴心的宫女随身伺候。
只是,司卫他们走的第二天,陶皇后心下又极为不放心,于是她便偷偷的上了祁山,为了不引起注意,她那次做的极为谨慎。只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却看到了令自己心碎的一幕。
不过九岁的司天娇,将自己昏迷的幼弟拖向野兽笼去,那时候笼子里有一只十分雄壮又饥饿的狮子被铁链拴着,便是陶皇后自己看见了,也心底发憷。
那一刻,陶皇后简直心中惊惧不已。正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先前派去伺候的宫女从另一头冲了过来,直接便把司卫抱过去,不想,司天娇似乎是害怕宫女泄露这件事,便将那宫女一推,直直的便推进了笼子内。
好在那宫女在进去之前,松开了抱着司卫的手,这才导致司卫只受点皮外伤,并没有危机生命。
一瞬间,雄狮扑了过去,张嘴便将那宫女一口撕开,顿时鲜血淋漓。然而,司天娇那稚嫩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松了口气的阴鸷笑容,看的陶皇后心惊不已。
司卫似乎被摔疼了一般,迷迷糊糊便醒了过来,随之的便有宫婢太监急冲冲跑了过来,陶皇后至今还记得,在其他人都过来的时候,司天娇的脸上却浮现一丝遗憾的神色,只转瞬,她便故作害怕的哭起来,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了那婢女身上。
那样的残忍、伪善、冷血,看的陶皇后内心发冷。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让司卫接近司天娇,并同时也不再亲近司天娇,渐渐的,司卫在她的教导下,开始厌恶这个皇姐,而陶皇后自己,也愈发的不喜司天娇。
大约从那一日开始,她心中的女儿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司天娇,只是被附身的妖魔罢了!
“原来如此!”司天娇愣了半晌,忽然便眯着眼睛笑起来。原来是被她看到了啊,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做事不稳妥,若是放在现在,司天娇想,她一定不会这般鲁莽,一定做得完美无缺!
低低一笑,司天娇阴测测开口:“你以为我为什么那样做?一切都是你的错!”
她从小便知道母后不爱自己,所以她努力装作很乖、很懂事的样子,就是为了博得她的关注。而后来,她确实疼了自己一些时日。
只是,在司卫出生以后,她所有的爱,都放在了司卫的身上,无论司卫犯了什么错,她都推在她的身上,无论自己再怎么讨好,只要司卫一句话,她便将所有目光都落在司卫的身上,何其讽刺啊!
明明她那么努力,那么渴望!
所以,那一次,她忍不住了,她想要借着祁山之行,趁着母后没有跟出来,趁着司卫还不懂事的时候……杀了他!
只要将他伪装成贪玩被雄狮咬死的模样,就没有人怀疑了。可她到底还是疏忽了,否则的话,只要司卫一死,她再好好安慰自己的母后,一定可以夺得她的爱!
“本宫的错?”陶皇后看向司天娇,厌恶道:“本宫最大的错,就是生出你这种东西!”
“好!很好!”司天娇眼底有阴霾浮现,她凶残的看着陶皇后,有血腥划过眸子。
既然得不到,不如,就毁了罢!
说着这句话,司天娇便高傲的起身,在陶皇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迈开步子,缓缓走出了冷宫的大门。
一走出去,门外便有送饭食的宫婢提着篮子过来。
司天娇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她上前一步,淡淡道:“让本公主看看母后吃的什么东西?”
“是,公主。”婢女不敢忤逆,便立即掀开篮子。
司天娇右手抬起,长袖一时间遮住了婢女的视线,就在那一瞬间,有瓷瓶自她袖中落到掌心。
她微微一动,有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入饭食之中。
“倒是没什么差错。”收回手,她点了点头,神色依旧高傲,只开口道:“好好照顾母后罢。”
“是,公主。”婢女低头称是,很快便又将篮子合上了。
司天娇没有说话,只掀起眼皮子,不着痕迹看了眼那婢女,随即,她越过她,便很快提起裙摆,离开了。
……
……
然而,与此同时,西宫。
楼宁玉站在树下,如玉的修长手指捻起一片枯黄的落叶,眸光依旧温暖如春,方才待司天娇的冷淡也转瞬消失。
“公子。”青石拱手道:“一切办妥了。”
楼宁玉微微笑道:“东西也放好了?”
“放好了,公子。”青石点头,继续道:“不过属下发现,二公主在皇后的饭食中……下了毒。”
楼宁玉手下一顿,淡淡道:“她们起争执了?”
“还打起来了。”一想到司天娇的蛮狠,青石便觉得心下有些反感。
楼宁玉闻言,不由笑起来,犹如天边的浮云:“倒是有趣。”
青石抬头看了眼楼宁玉,便道:“公子,长安郡主那边有消息传来。”
“内容。”说着,他将手中的枯叶丢掷到地上,神色依旧不咸不淡。
“郡主让公子务必先了解东篱的情况,并且……”青石抬眸看了眼楼宁玉,继续道:“并且要不遗余力的安插自己的眼线。”
纤尘不染的衣袍微微一动,只见楼宁玉笑道:“苏子衿倒是极为聪慧。”
她所说的眼线,大抵便是从前他母妃那里的人了,南安侯府虽不是什么百年大府。但到底有些根基,他记得很清楚,即便在南安侯府被斥通敌卖国后,还是有几个大臣暗中救济过他几次。
只是,楼宁玉不知道,苏子衿竟是连这等子密事都清楚一二……到底这女子有些深不可测。
青石又道:“另外,郡主让人告知公子,如今她与长宁王世子之间的事情,公子不必忧心。”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计划了。只是这含糊的话语之下,却有着一丝心向司言的意思……
楼宁玉眸光微微一凝,苏子衿实在太懂人心了,以至于连他现在出现的一丝丝,几不可闻的忧心也揣测了去,实在叫人无奈至极。
与苏子衿合作,大抵便像是将自己的所有面孔,哪怕是阴暗面,也要暴露出来。这样的感觉,蓦然的便让楼宁玉觉得轻松。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苏子衿的话,她大抵并不会怎么瞧不起,相反,她总能够看透人的黑暗面,并给予最真实而体己的看待。
这样的苏子衿,着实让人有些欲要探寻,也难怪司言会对苏子衿上心!
……
……
用完午膳,司言便又应了昭帝的召见,匆忙便进了皇宫,自昨日陶皇后的事情出现后,如今的锦都尚且还算是安稳一些。
只是,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唯当权者最是清楚。
苏子衿这几日格外嗜睡,自司言走后,她大抵喝了药便又睡了下去,一直到未时三刻,她才幽幽转醒。
冬日的午后,其实分外好睡,只是苏子衿心中有些事情要吩咐,便困难的起了身。
青烟一边为苏子衿梳着墨发,一边道:“主子,七皇子的幻情已然解了。”
在决定相信司言的时候,苏子衿便派了青茗潜入七皇子府,给司卫悄无声息的解了毒。
这幻情虽是说毒,但其实却是不会危害人命,故而,司卫的毒虽是解了,却是没有什么异样。
“嗯,”苏子衿闻言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便微微沉眸,道:“东篱那边的人,有什么动向。”
青烟和青茗闻言,不由沉默下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说罢。”苏子衿轻笑一声,淡淡道:“你们该知道,我这人,素来爱恨分明的很。”
顿了顿,她又笑起来,道:“更何况,三年了。”
她是个孤傲的女子,即便如今成了这幅模样,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还是不会改变。那人伤她至深也就罢了,还毁了她所有的一切,她从来一直渴望着的友情、亲情,堪堪握在手中,便烟消云散。
如果你曾一直在黑暗中摸爬滚打,那么你就会知道,生命中唯独的一缕光芒,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可如果有人摧毁了这微弱的光芒,剩下的,便是不死不休的入骨仇恨!
“主子,一个月前,那人娶了威虎大将军的嫡女。”青茗咬牙,艰难的从嘴里说出这么几个字:“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何其可笑?从前她们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可是听着那人说过‘今生非你不娶’的誓言,如今转眼便和她人琴瑟和鸣,着实有些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