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发现母亲张氏也在。张氏见是自己女儿来了,连忙转过身去,挽起袖子在脸上擦了擦。李远见是十月,颇感诧异,问:“姑娘,这么晚还没睡?”
十月没有多言其他,将门在背后合上,遮住冷冽的夜风。走上几步,不言其他,直接问她父亲:“爹,情况到底糟糕到哪一步了?”
李远略一沉默。这些事情,他其实是没必要告诉无关的人知道的。
“基本上是坐实了。”李远缓缓道,“因为毕竟皇亲国戚,不好用刑、入狱。现在王府处于禁军看守状态。一切只看皇上怎么定罪。”
“所以您想让皇上从轻发落。”
“毕竟是王爷,皇上亲兄弟不说,这些年来也算撑起朝廷的半壁江山。在别人眼里是朋党,可又有几人知道,礼亲王拔擢的这些个‘同党’,在边境立了多少功,在地方做了多少事,又在朝中,扶持了几次大局。”
“如果的确如此,那皇上理应袒护才是。说不定皇上现在只是吓唬吓唬王爷。您就不用担心了。”
李远摇摇头:“这可不是吓唬,是直接灭了王爷的威风。毕竟礼亲王贵为亲王,可杀不可辱。这样折辱,没有必要。唉。”李远叹息,“怕就怕正是因为礼亲王根深叶茂、势大功高,皇上这次才没了袒护的理由。”
“但礼亲王本来就是效忠皇上的,而且是手足兄弟。”
李远苦笑:“对,恰因为是手足兄弟……当年之事,堪为镜鉴。”
十月明白了。
当年之事,自然是废太子的事情。
亲兄弟又如何,当年世宗皇帝处置废太子,当今圣上一言不发。而礼亲王则只是让人不断提供废太子的反状。
对于权力的争夺,根本就无君无臣、无父无子。帝王无情。礼亲王当年对废太子也没有手软。
不错,因为他在废太子事件中表现积极,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当今皇帝的帝位。可是当年参劾废太子,礼亲王自己又何曾顾念过兄弟手足之情。
既然李远都这么说,大概已经觉察皇帝心意已决。
言官也是官,有的更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这些天来,到李宅的言官越来越少,也说明事态越来越明。
礼亲王大概是没人能救。
“既然如此,父亲还准备上书么?”十月问。
“是。”
“可您自己都说已经坐实。”
“不错,人证、物证俱全,脉络清晰,简直无懈可击。但问题就在于……”
“在于什么?”
“太完美了。”李远看向十月,“姑娘,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陪你看志怪,总是在讲完每一个故事之后告诉你说,这些都是假的。”
十月不解,点点头:“记得。”
“爹爹为什么说它们都是假的?”
“因为……”十月这便明白了过来,“因为太巧合了。”
“对,近乎完美的巧合。”李远含笑,“你还记得。很好。眼下有关礼亲王之事证据上无懈可击,几乎已成定论。但问题也恰在这里。一切看起来过分缜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是……有人提前写定了一样。”
“所以,父亲您要以此为理由,向皇上上书么?”
李远沉默。他也知道,既然证据完整,三法司会审也即将定罪,那么以证据过于有力为由上书翻案,看起来不啻个笑话。
“我心中有疑,不得不发。”
有了这句,十月再无言了。
她知道自己父亲的秉性。多年的官场历练,以及阅读人间志怪的小小爱好,让李远养成超脱表象来看待事物习惯。这次礼亲王资敌一事在李远整个官场生涯并不多见。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寒风吹来,吹得屋内三人一阵警醒。李远伸手关窗,却听身后一阵啜泣之声,回过头来,原来是张氏。
见女儿劝丈夫无果,张氏不知何时,再度低头抹起泪来。
李远眉头微微一皱,道:“好了,怎么平白哭了起来?”
张氏抽了下鼻子:“我哭是不是平白无故,你还能不知?这辈子我跟了你,一路走来都很平顺。我们女人在家里还能求什么,无非是阖家安康罢了。”
“我为官持正,所言皆自真心,不藏半点私利。就算冒犯了权贵甚或皇上,也同样问心无愧。你不必担心的。”
“唉。”张氏长叹一声,声音小了下去,“既然跟了你,你怎样,我便怎样。反正死也是同穴,我有什么好怕。我只是担心咱家女儿。女儿年轻,日子还长,她还要往下过,我们为她打算打算吧……”
李远静立良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