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连连摇头,哽咽道:“皇上看重她,我便多抬举她几分。想着皇上和她都会高兴,就会念着本宫是和他一条心的,就会对本宫好些。”
秋圆亦伤感:“娘娘辛苦了。其实皇上待您不差的。”
皇后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墙,失落道:“皇上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我在皇上面前也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皇上不高兴。”
秋圆拧着额头,宽慰道:“娘娘宽心些。您有钮祜禄氏,有大阿哥,什么都不怕。奴婢扶您回永和宫早些安置吧。”
月色清幽,格外寒凉。
因着天气好,太后便格外起的早些。洗漱收拾完后便捧着香盒,一勺勺地往一个掐丝珐琅镂空空勾莲蟠风纹香桶中添着苏合香,那熏香浮起一圈圈白烟缭绕在暖阁内,晕得暖阁中一片迷离静谧。太后满意地笑道:“这苏合香清新隽永,浓淡相宜,用得惯了一时还真不舍得换。”
回春立在一旁,接过香盒:“说来皇上对太后真是至诚至孝,皇上今儿命人送来的白皮老山檀香是檀香中的极品,据说是爪哇国进贡来的,皇上知道太后爱香,一得了就立刻送到慈宁宫来了。”
太后眼皮也不抬一下:“哀家就怕皇帝这孝心是做给外头看的,不是真心真意的对哀家好。”她神色郁然:“说到底还真是养育之恩大过天,过了这么些年了,皇帝还对孝锦皇后的死耿耿于怀。”
回春扶着太后,一步步坐到软榻上:“太后才是皇上的生母,您也养了皇上这么些年,一路扶持着皇上到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您的好,皇上可记着呢。”
太后泯然一笑:“若是他能做个于天下,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功的明君,再好好认着哀家这个亲额娘,哀家就心满意足了。”她摆摆手,是多年的心伤事不愿再提,又问道:“哀家着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回春低下头:“奴婢无能,未能从太医和萨满那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她奇道:“昨日的事,太后全然信么?”
太后摇摇头,冷笑一声:“前朝什么争宠的手段法子哀家没见过?瓜尔佳氏一向身子健朗,说病了就病了,钦天监的话又百密不漏,倒像一剂要置瓜尔佳氏为死地的砒霜。”
“提议传召钦天监和萨满的是封格格,可奴婢觉得封格格一己之力做不出这样的事。”
太后以深信不疑的口吻道:“她上头自然有人的,只是这种把戏拿来糊弄哀家实在可恶。”
回春蹙眉:“那舒福晋也真是委屈了,按着她的家室恩宠,本来等着皇上登基了册封为嫔妃之首,现在整出这么一出倒有些难了。”
太后嗤之以鼻:“瓜尔佳氏仗着自己家里的恩宠,也太恣肆轻狂过了头,从前就搅得皇帝府里不安宁。哀家只不过顺水推舟,借着这个由头对瓜尔佳氏小惩大诫罢了。”
回春又道:“希望舒侧福晋记住教训,安分一些。后宫安宁,皇上也就能安心处理前朝政务了。”
太后颔首:“只是稍加打压即可,她阿玛索图伦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对皇帝的江山治理有莫大的助益。等过了这阵子,瓜尔佳氏还是要住回东西六宫,受命妇福晋们朝拜的。”她顿了顿:“只希望这个丫头机脑袋灵泛点,别受了委屈还闹事就好。”
回春亦是动容:“太后为皇上着想的拳拳之心,皇上会明白点。”
太后有些忧虑:“说起来这皇帝也真是全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哀家瞧着皇后的恩宠真是稀薄,还比不上林氏和瓜尔佳氏。”她叹了口气:“皇后性子木讷呆板,哀家定要好好劝劝皇帝,别做出什么宠妾灭妻之举才好。”
正说着,大太监全宁打了个千儿禀报道:“舒小主儿来了。”
太后端坐起来,与回春对视一眼:“怕是才第一日就受不了委屈了。”她正色道:“叫她进来吧。”
舒和也没心思捯饬自己,穿了件极为素色的月白色玉兰勾边的对襟氅,发髻上也不过松松别着几枚如意纹饰珠花。她跌跌撞撞冲进殿内,象征性的福了一福:“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也不解礼,看着她冒冒失失的,发边又散落着一线发丝,当下就不悦道:“怎么?身子好了?今儿是皇后行册封礼的日子,一大早的不急着去乾清宫观礼,风风火火的跑来慈宁宫见哀家?”
舒和的脸颊上有新添的泪痕,在迷离日光下格外显眼。她倔强的昂起头颅,切又重重地跪下去,希切道:“请皇额娘明鉴,臣妾不是不祥之人。”她的眼泪豁然流下:“臣妾这几天身子欠安,昨日又体力不支昏阙,实为奸人所害!”
“哦?”太后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她淡淡问道:“你如何得知?”
舒和一边流着泪,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包药渣与两张药方递给回春,言辞激烈道:“臣妾便好奇,这强身壮体的补药怎么越吃越亏,昨儿醒来后便唤了依月过来,她是懂得药理的,一看便知道了这其中的关窍。”
太后顺手拿过那两张纸比对,墨黑字迹所书内容并无两样,唯第二张后面多马钱子三字。舒和愤懑道:“这第一张药方是固元益气汤原本的方子,第二张药方是臣妾今早带着药渣请太医院查验后得的方子,臣妾不敢不谨慎,所以还连着问了几个太医。这药渣中多了一味马钱子,使药性大为不同,臣妾才会越吃越亏!”
舒和激烈的哭喊着,咆哮道:“臣妾是受奸人设计所害的啊!”
回春见状,忙喝道:“这是在慈宁宫,舒小主儿别失了分寸!”
心霈忙道:“太后娘娘,咱们小主儿是气糊涂了,您可千万别一般计较,但咱们小主儿真的是冤枉的啊。”
舒和气得咬牙切齿,勉强镇静下来:“至于钦天监和萨满只说,大约也是害臣妾之人与之密谋构陷,还请太后明察秋毫!”
太后目光渐渐凌厉,不怒自威:“你说你是被人冤枉所致,这药方也的确能够证明。可你要哀家怎么查呢?太医院从给你搭脉、拟方子,再到抓药煎熬,又送到你宫里,知道的经手过的人便那么多,何况你我不知的。这从何查起?”
舒和几近瞋目扼腕:“经了手的人一律送进慎刑司,臣妾不怕问不出来!”
太后艴然不悦:“皇帝刚登基,宫里就生事要动辄慎刑司,若传出去你置皇家的威严和皇帝的圣誉在哪?”她端详着舒和,以劝诫的口吻道:“你是皇帝的嫔妃,行事要一切为皇帝、为朝政思量着,你这一腔孤勇的,只会给自己挖坑,越埋越深!”
舒和不可置信,怒道:“太后您不能不秉公处置啊,您不能这样拱着自己的私心让臣妾委屈啊!”
“放肆!”太后怒得直拍在桌上,镏金护甲剐蹭出响亮的刺耳声:“哀家身为大清皇太后,尽皇太后的职责理应如此,一切以国祚为重。即便药方的事你受冤,可钦天监所言天象也并非完全与你的身子有关,也不算太冤了你!”
舒和不满道:“即便钦天监的事臣妾不顾,可臣妾被人陷害,遭受这样的委屈,您不能不管啊!”
太后的忍耐到了极限:“只是让你去雨花阁静养,聆听佛音,衣食供应都没短你的你实在算不上委屈!再说哀家把话说严重了,这宫里头,没有子嗣没有功绩的女人,就跟破抹布一样,即便受了委屈,大义面前也只能咽下去!你没有申冤的权利!”
舒和心中不可遏制的怒火被这一言彻底击溃,她喝道:“太后你不能这样自私!臣妾不服气,臣妾不甘心!你看重的大清国祚祥瑞,难道就可以视我们为草芥一般,听天由命么!”
太后被舒和这样大的怒气所惊愕,也起了雷霆之怒:“反了反了!哀家好心劝导你,你竟反唇相讥,出言不逊。哀家容忍你受冤一时心情不豫,可你在哀家面前这般没尊没卑,简直不可理喻!回春,给哀家掌她的嘴!”
回春授意,迅速有两个小太监过来摁着舒和,舒和挣扎着,心霈亦连连求饶。舒和丝毫不惧:“凡事不求公允之道,太后才不可理喻!”
太后的权威从未被人这样挑衅过,她霍地指着舒和:“打!给哀家狠狠地打!嫔妃僭越,目无尊卑,皇后从前不好好管束,哀家今日就来好好调教!”
回春下手极快,一下接一下的落在舒和脸上。她下手也极重,不过四掌,舒和的唇角便已冒着殷殷血珠。舒和并不求饶,只是咬着牙关以无声的反抗来宣誓自己。皮肉相贴的声音回荡在暖阁内格外明亮,心霈早已被小太监拉扯着哭得泣不成声。
太后越想越气,剜着心霈道:“主子没规矩,也是你们这帮奴才平时不好好劝导。”她眉头紧锁,不耐道:“住手。”
舒和的脸上印着红红的掌印,她怒累交加的连连喘气,却直直的跪着,支撑起身子不让自己瘫坐下去,眼里也是凌霜傲然之意。
太后站起身,用护甲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你这么倔,是倚仗自己族中得势么?”
舒和抬头并不看着太后,太后轻哼一声:“天家权威,不容任何人挑衅。哀家再告诉你一句,这世间若凡事都执着于是非分明,便会在你的执着里填了更多条性命进去!”
太后手一甩,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庄重端然落座:“皇帝从前能事事保着你,如今到了宫里可大不一样了。哀家警告你,日后在后宫给哀家戒骄戒躁,夹着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