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冷笑了笑:“自己不能生,可以叫别人替她生!你没瞅见,李氏对那个陆氏越来越好了吗?她还帮着陆氏举荐枕席!这是什么意图,我岂会看不出来?!”——孝懿仁皇后若活到今日,今上必然孝顺她更胜过生母,所谓生恩不及养恩大,便是这个道理!她决计不会给李氏抱养儿子的机会!!
李咏絮的房中,宜萱只见她静默地侧坐在西窗下的花梨木美人榻上,沉默而幽静,她看着半开的窗户外头的风景,眼睛里时而有光泽闪过。
宜萱徐步走到她跟前,对她道:“事情你想必也知道得差不离了。是我跟时儿说,你逾制佩戴东珠项圈,所以你才会被时儿幽禁的。所以,你若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咏絮此刻却表现出与平常截然相反的安静和平淡,只是脸上有淡淡哀愁之色,迷离而怅惘,她喃喃道:“表姐与我无冤无仇,没有道理害我。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表姐被嫡福晋利用了。”
宜萱忍不住笑了:“你挺聪明的,只是为何平日里那般张狂?”
李咏絮仰头看着宜萱,她淡淡道:“我凭什么不能张狂?”
宜萱看着李咏絮略见瘦削的脸,她眼中浓浓的俱是昂然之色,这话似乎是觉得自己张狂没有什么不对的。宜萱不禁为之一愣。
李咏絮突然太高了声调,她咬牙道:“我没了侧福晋之位,更没了再做母亲的权力,难道我连张狂一下,连活得任性一下都不成吗?!!”
宜萱顿时愕然,咏絮她……居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在有生养了!!
李咏絮眼眶里突然蓄满了泪水,她哭腔吼道:“不知道是谁抢走了我的侧福晋之位,但也知道皇上既然之前驳回了请封奏折,我就知道我十有八九无望了!后来连姑姑都告诉我,会在其他方面弥补我,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当个侧福晋了!!若抢走我位置之人入府,我决计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过!!!”最后一句话,李咏絮恨得咬牙切齿。
“表姐,姑姑说弥补我?可是我已经不能再有生养了!!位份没有了,亲生儿子也不必奢望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可弥补我的?!!我当年只是做错了一丁点而已!可我早年被冷落了多年,也得到报应了!为什么,我却要落得位份、子嗣全无地步?凭什么?!!”
“我想要的位份、我想要的子嗣!全都没有了!!难道我连张狂随性一些都不行吗?!!”
宜萱愣愣望着自己这个表妹歇斯底里的模样,突然心底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叹,“我早跟你说过,嫁入皇家,嫁给时儿,很难得到幸福。可惜那个时候,你太固执了。”——若嫁给寻常八旗子弟,或许咏絮现在已经有了儿女环绕,更不必屈居妾身之位,永远卑躬屈膝。
李咏絮苦笑了笑:“当时我年纪小,不谙世事,总爱把一切都往好处想,哪里想到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原本,我没了子嗣、位份,但表哥却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宠溺,起码我得到一点点安慰,可如今……表哥竟然丁点也不信我,直接便把我幽禁在此,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李咏絮的笑容愈发苦涩,她喃喃道:“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所求的,不过是希望表哥能对我好一点,能更宠我一点,更容我几分。可就是这么一点奢求,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宜萱低声问道:“你可知道,你不能再有生养是时儿下的手吗?”
“我知道。”李咏絮眼底终究难掩怨怼之色,她却道:“我生完女儿之后,他给孩子取名‘和鸳’,他给我比照侧福晋的用度,他对我超乎平常得好,还有他眼底藏不住的愧疚。我就知道,是他所为,但我更知道,必然是皇上的吩咐。皇上不容许,李家成为第二个佟佳氏!”
看到李咏絮如此明透一切的样子,宜萱一时间沉默无言。她一直以为李咏絮是固态复燃,她一直以为李咏絮是一朝得宠才张狂,原来……并不是。
李咏絮面上尽是浓浓的无能为力,“皇上不许我生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天命如此打压与我,我还能怎么办?!”
宜萱便道:“时儿对你的愧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消失,只要你懂得收敛些,他还会对你好的。”
李咏絮抬眼望着宜萱:“这话的意思是——公主不打算把我冤屈告诉爷了?”
宜萱虽然愧疚,但还是点头道:“我答允了庭兰,我答允她,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不会告诉时儿。但是也要求她,尽快替你求情,为你解禁。”
李咏絮嗤嗤笑了,笑得分外凄凉:“在表姐心目中,我不及纳喇星移也就罢了,好歹她与表姐有十几年的姑嫂情分!可没想到,我在您心目中,连嫡福晋都不如!!”
宜萱平静地道:“无关乎分量。而是……她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李咏絮语中有浓浓的讽刺意味,“难道我就容易了?!她再不容易,还可以生儿育女,而我却不会在有身孕了!!而且,她是嫡福晋,而我永远只能做个侍妾了!”
宜萱立刻道:“可正因为如此,时儿对你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却对她日益冷淡了下去!!你有失,就必有得!而她有得,也必然有失!”宜萱深深吸了一口气,“咏絮,你真的没有必要跟她比谁更可怜!!因为嫁入皇家的人,没有哪个是十足幸福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是自己不肯听我的劝,硬是要一头扎进来的!走到今日,你怨不得任何人!!”
宜萱的语气渐渐放得松缓些,她安慰道:“何况,你就算做不了侧福晋,还不是照样享受侧福晋的待遇?你看看你房中的桌椅柜几?又何尝是一个庶福晋的用度?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宜萱伸手抓起她的衣袖,“这可是苏州织造刚刚进献的妆花罗!除了董鄂氏和星移,在这个后院里,可曾见别人穿过?!还有你的女儿!有哪个侍妾是可以自己抚养自己孩子的?连我当年幼时,都养在皇后膝下多年,直到额娘被册封为侧福晋,才能重新回生母身边!!”
“咏絮,你若是不知足,你若是看不开!那不是给别人添堵,而是叫自己永远也无法痛快!!”宜萱铮铮撂下这句话,已然口舌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