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树,这是咋的了?!”
大哥的激动让现场一片混乱,好几个跟大哥相熟的工友上前搀扶询问,可大哥就是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哭我也哭,感觉我们俩就像是被残忍自然灾害夺去家园的孩子,那种悲怆无力的心情只有我们两个能懂。
没办法,工地还要正常作业,保安处怕闹得大了惊动领导就把我和大哥暂时安置到了他们的一见休息室平静情绪,我知道,这是沾了杨助理的光才能被特殊照顾,不,换句话说,是沾了陆沛的光。
两个小时后,我絮絮的把姥姥的病从头到尾如何发展都说了一遍,好些年的事儿,可三言两语就完事儿了,无非就一个重点,手术后癌细胞扩散了,姥姥看开了,很平静的就走了。
我没说姥爷吃药,就说姥爷是放不下姥姥,跟着一起去了,还学了一遍姥爷的遗嘱,我最敬仰的那句,死亦同穴。
大哥张着嘴大口的喘气,声音还满是遗留的哭腔,“我爸妈没帮着张罗爷爷奶奶的后事吗。”
“帮了。”
我如实复述,“可大舅妈后来要占房子,我劈了一镰刀出去。”
看着大哥有些惊诧的眼,我语速仍旧平静,“没真劈她,只是她闹得太欢了,正好我二舅遇到点麻烦,她就要闹,我受不了了,大哥,你别怪我,我没办法,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还是那句话,大舅家的人,我只在乎大哥,剩下大舅我都懒得看,我从不觉得我那镰刀劈错了,恶人自需恶人磨,后来的每一次大舅妈看见我不是大老远就躲了。
虽然她过后也朝我吐吐沫,跟村里的同她交好的老娘们儿恶狠狠的诅咒我,白山村就这么大,什么难听的话绕几圈就会回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我听完满是无谓,心里清楚,大舅妈怕我,我目的就达到了。
骂我呗,我又不少块肉,最重要的是日子消停。
大哥听完我的话没多言语,只点了下头,“我知道我妈什么脾气,难为你了四宝。”
我摇头,“不难为,一点都不难为,都过去了,大哥,我知道你想做出点事情在回村,我都理解,咱那地儿小,人心是好,可嘴也碎,闹人。”
大哥很感慨的看着我,“四宝,你真是长大了,比哥强。”
我拉了拉他沾满泥垢的手,“不,我永远比不上你,我没当过兵,我也没抗过洪,我更没有二等功,哥,是你让我想当个英雄的,让我知道要做个先生,能救人的。”
大哥有些局促的把手从我这拽出去,我知道,他是怕自己脏,看着跟进来摇尾巴讨好的小黑狗,故意一般的岔开话题,“四宝,你知道这狗叫什么吗,它叫金刚,呵呵,我还跟老三说呢,我说我有个有精又灵的小妹妹,打小就喜欢狗,起的名字就叫金刚……”
我微微的咬唇,不管不顾的拉着他手不撒开,“哥,我真的特想你,以后,你不要在跟我们失去联系了好不好,不管到哪工作,都给我个电话,让我能找到你,咱们是兄妹啊,是不是。”
大哥不看我,含着泪开始点头,“对不起四宝,你说哥出来混这么多年也没混出啥,都照顾不到你……”
我扯着嘴角笑,“我老好了,真的,我跟我妈在这儿啊,吃得好,住的好,就是学习不太好,我姥都说了,要是我学习有你一半儿她就不愁了,可惜咱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有才的,你知道小六中考多少分吗,二百五,可逗了。”
话题轻松了一点,大哥嘴角也轻轻的牵起,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看向我,“你还没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呢,还跟保卫处的人都认识啊,前几天,我就看见你在这绕活了,还纳闷儿,怎么帽子戴那么低,鬼鬼祟祟的,没想到……幸亏今天跟你说话了,不然我还不知道那个背书包的就是你呢。”
“我就是在做暑期工,给工地一个领导做临时助理,帮着整理整理文件什么的,可轻松了,所以保卫处的认识我,不过这事儿你别说出去啊,我得保密,我就是为了锻炼自己才干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哥,其实我前几天就看见你了,就是没敢喊你,怕你……怕你认不出我了。”
大哥单手在自己的工作裤上搓着,“四宝,哥懂你心思,你是照顾哥感受呢。”
我低着头没吭声,太亲近在乎了,反而,在触碰到自尊时就会小心翼翼的,可我也没想到,我会因为一只小狗跟大哥彻底相认。
“四宝啊。”
“嗯。”
大哥的眼底抬起一丝久经磨砺后的沧桑,“你只是做暑期工吧。”
“嗯。”
他叹了口气,“听哥话,好好上学,不要在社会上瞎混,这社会太复杂了,你就跟个白纸似得,别让人骗了。”
我庆幸他没仔细问我的工作内容,给谁当助理,我想,可能是大哥也觉得自己不懂,不好意思去问吧。
这些年,我长高了,他却好像矮了,不是个头,而是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我没心没肺的笑,“谁敢骗我,我打他!嘿嘿!”
大哥抬手摸我的头,嘴角轻轻地牵起,“谁敢欺负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
没聊的太晚,夏天热,最佳的施工作业时间就是下午四五点钟,大哥还急着回去工作,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那活不干就耽误了。
我没多说,心里想百八十号人缺了谁都没事儿,可这话也就在心里腹诽一下,感觉自己思想境界太低,哪怕是多年不见的至亲也不能让人在上班时间陪着自己叙旧啊,我要是老板我都不乐意聘请我自己这号人。
回去的时候留了电话,我跟大哥也算是有了一些共同的秘密,例如我跟他说,我做暑期工的事儿不要告诉家里,他跟我说,他在工地的事儿最好也别告诉家里,能瞒多久瞒多久,如果实在是没憋住,那就说他现在做工程,很好就行了。
我说那等过一段时间你抽空去我家跟我妈咱们一起吃个饭,他答应了,但我感觉大哥应该不会去,一来他跟我妈就和我以前一样不是特别熟,二来,也是面子吧。
小了不止几号的山寨金刚一直在跟着我,现在妥妥的把我当成它新主人了,我一路都在自言自语,心情舒畅,也就白活个不停,“行吧,你也算是立了功啦,以后就跟姐混,吃香的,喝辣的,就是……”
沿着道边远远的看着别墅区,蹲下身摸了摸山寨金刚的头,“那陆二傻子不知道能不能愿意养你。”
它很期望的看着我,尾巴不停的摇晃着,我嘿嘿的笑,“放心吧,我有信心……啊,你问我哪来的信心啊。”
我各种小得意,嘴里偷笑,“第六感,你知道吗,第六感!”
嗡~!突突的大功率引擎声音响起,我本能的抱住小金刚往道边挪了挪了,一辆黑色的摩托擦身而过。
我有些迷眼,鼻尖刚闻到一丝尾气的味道就听见突突两声摩托车居然在我身后五六米的远的位置上停下来了!
好奇的抱着狗看过去,只见摩托车主把长腿一支,摘下头盔后头部轻一摇晃,满头长发倾斜而出,我微微的张了张嘴,酷啊。
短裤长靴,这造型要不要那么飒,主要是这腿也太长了,要我这么支着都得笨不拉卡的被摩托车压倒吧。
“嘿!”
她转头看向我,嗓音醇厚沙哑,“小妹妹,附近有加油站吗。”
我呆呆的看着她,五官绝对欧范儿,偏中性,特像混血,整个就一个飒爽乍眼大妞,“上环城那个道口有。”
她笑的很性感,看着我点了下头,“谢啦!!”
腰身很窄,背影看弧线诱人,我咽了口唾沫,哇撒,这就是让女人看了有想法的女人吧。
目送她的摩托车英姿飒飒的开远,我傻了吧唧的在那咋舌,“小金刚,你说她得多高,得有一米八吧,那大长腿,我还能窜一窜了不,长一米七就行啊,要不跟陆二差的也太……啧,你别见怪啊,我最近不太正常……”
走回别墅后陆沛还没回来,我不经意的就瞄了一眼他的车库大门,那摩托车,好像,陆沛也有一辆差不多的,我不认识什么车名,就知道他车库里有三辆车。
在从旁人的嘴里知道具体的车名品牌前,我都叫简称,一个我就叫摩托,还有一辆兰博,我就叫跑车,后来觉得太笼统就起了个小名叫小牛,剩下的那辆在我不知道它叫卡宴前我就叫吉普小马。
偶尔陆沛出门我还会问一嘴,小牛还是小马。
他哪次都兴致盎然的回道,你猜。
我说小牛!
哎,你看吧,保准开那个小马,我说小马!哎,他就开小牛,就那么邪性。
后来我也不猜了,他坐上车后我再意料之中的哼哼,我就知道你今天开这个!什么能瞒得过我!
他就笑,也不说话,可是一次都没骑过那个摩托车,那摩托车也一直扔在最里面,我想起那个女人,女的骑都那么帅,路二傻子骑应该更了不得吧。
在院子里逗弄了一会儿狗,直到日落西斜,陆沛才开着车有些疲惫的回来,我笑嘻嘻的在院子里朝他挥手,“回来啦!”
陆沛看我没说话,只是直看向那狗,“哪来的。”
“捡的!”
我等他下车就满脸讨好的笑着上前,“小金刚可通人气儿了!今天我下午在工地那……”
他按着遥控器让车入库,嘴里淡淡的应着,“亲子大戏么,你不闹腾点动静出来就不是你了。”
这是养了个情报处啊。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耽误大家干活的,后来我跟我哥去保卫处了,我哥挺好的,他就是怕……怕我们家里人觉得他不好,可他在我眼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陆沛的眼神不着痕迹的落到我脸上,“给过你血,还是给你做过饭,抑或者说,辅导过某只兔子的各门功课?”
我撇了下嘴,“我哥是离家的早,要不你以为他不会给我啊,他什么都能给我,再说,我哥最起码不动棒子吓唬人啊……”
“薛,葆,四。”
我嘿嘿一笑,仰脸看着他,“换个话题,我觉得你家特适合养条狗看家护院,它可通人气儿了,叫金刚,我哥给起的名字!”
“金刚……”
陆沛匪夷所思的看着山寨金刚,“它营养不良成这样你觉得这名字适合它吗。”
“适合啊!金刚,叫两声!!”
小金刚当时得令,汪汪汪的叫出几记清脆的音节,我献宝一般的看向陆沛,“你看,它通人气儿吧。”
陆沛面无表情的看着在那拼命讨好的小金刚,不是扒瞎,活生生的居然把小金刚瞅的没动静了,我拽了他袖头一下,“别这样,给狗都吓到了……”
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儿,看着陆沛当即憋笑的眼,是啊,这话哪不对呢。
他清了下嗓子,饶有兴致的看我,“狗养时间长了会跟人有感情,我走了,它想我怎么办。”
我挠挠头,“嗯……没事儿,你走了我就领我家呗,我家就是地方小点,不过……”
“送走。”
他二话不说就转身朝着门口走,我急了,“哎!它想你了我就给你打电话,让它对着电话叫,你听听声呗!”
陆沛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肩膀再次轻颤,我知道他是笑了,在我面前他这笑点就像是特别低,弄得我莫名其妙的,“你到底养不养啊,它很可怜的!我打小就喜欢狗!狗通人气儿,谁对它好它就知道的!”
“是啊,有些道理连狗都明白啊。”
我听不明白他不阴不阳的话,就站在原地使劲儿喊他名字,“陆沛!”
转过脸,他勾着唇角看我,“先养着吧,改个名字,叫葆四吧。”
“不行!那你喊葆四时是叫我还是叫它啊,我俩一起答应啊!”
不得不说,他有时候的笑真的很璀璨夺目,“那就四宝吧,倒过来,就这么定了,四宝,是叫它的。”
我脸红脖子粗的,“更不行!!四宝是我家里人叫我的名字,是我最喜欢的!你要是敢叫它四宝我就叫它太各!”
陆沛挑眉,“夏医生跟你说的还挺全的,你跟他打听我了。”
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就叫太各……”
他大爷般的插兜进门,“四宝。”
“太各!太各太各太各!!”
最后的结果就是,小金刚自己懵了,你叫它什么名字它都不回应,只有在发出咗咗咗的声音时它才会颠颠的跑来,一天天的,就看我跟陆沛较劲,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为所动,很好的,守护住了一只狗应有的气节。
……
日子看似打打闹闹没心没肺,其实我一直揣着份小心翼翼,我掐着时间,每天都跟妈妈通电话问她的烂肉发展,她说还好,但是夏天热,味道渐渐的有些大,委婉的问我,什么时候用药去根儿。
我着急,却没办法再次直白的朝着陆沛开口,只能跟妈妈说八月末之前一定搞定,这里面有个时间差要等的,急不得。
胡说八道一通,妈妈还问我老住在同学家是不是给人添麻烦,我心慌慌的回应,我说没办法,弄药么,这边远郊,好整。
妈妈有些抱歉的开口,说等都好了要请我的同学还有家里人吃个饭,看似是我在人家添麻烦,实际是她在添麻烦。
我不敢说的太多,怕露怯,每次挂下手机都有些迷茫,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陆沛会给我血,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早上他还是吃完饭出门,我收拾了自己百无聊赖的去到工地,下午两点他们休息,我想跟大哥唠唠嗑,找了一圈,没看见大哥影儿,老三坐在一旁抽烟,看见我还带着几分不正经的打招呼,“呦,葆四来了,葆四一来我马上就感觉这空气都带香味儿了,就是热啊!”
他说话就是这样,大哥说都是工作太枯燥了,所以大家就爱打趣,我挑着眼皮看着他,“三哥,心静自然凉你知道不!我大哥呢!”
“家树啊。”
老三长叹一声,“产房传喜讯,生啦!”
“啥?”
他哈哈笑着看我,“你大哥人才啊,我才知道他会画画啊,昨天工头说要找人去围墙那写油漆大字,做什么景观围墙,结果你哥就去了,现场还发挥画了点花花草草,还真不错,被调走了,以后人家坐办公室啦,不用像我们似得风吹日晒的喽!!”
我皱了皱眉,“调到哪个部门了啊。”
“暂时去综合部了,啥都管,葆四,你说也挺逗的,我就琢磨不透啊,这么大的工地工程,那广告钱都花了海了去了,结果连个会写油漆字的都没有,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搞笑,居然还能到咱泥工这问,有意思不!”
是有意思,陆沛的意思。
我没在答话,我哥会画画这事儿我跟陆沛吹嘘过,就在他对着笔记本电脑忙活的时候我写作业间歇跟他白活的,他当时压根儿就搭理我,跟聋子似得。
其实我跟他说这些也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纯粹的闲聊,当然了,我一没兜住还说了我大哥考大学那事儿,说的比较夸张,我说就差一分儿就上清华了!就一分儿啊!
他还是没言语,就听我自己在那义愤填膺,我说我哥二等功!你见过二等功勋章吗,见过吗!
陆沛这才面无表情看向我,“我太姥爷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你说我见没见过,军人,这两个字的意义就是保家卫国,和平年代不意味着就不流血牺牲,我承认你哥是英雄,但这也是他当时该做的,勋章,是荣誉,而不是让你这么拿着出来炫耀的。”
我被顶的无话可说,当即就低头继续奋笔疾书,这是逮到点儿就给我上课啊。
掏出手机,我想给陆沛去个电话,这模式一定是他的安排,就算不是刻意,也是交代过的,不然这好事儿落不到我哥头上,还画完就外调了,就像是三哥说的,这好事儿也太突然了吧。
手机翻出通讯录,我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怎么说,直接说谢谢,太假了吧。
他特意给我大哥造了个不显得那么唐突的台阶,目的,也是为了照顾大哥面子,我单凭两字谢谢,太单薄了。
‘铃铃~铃铃~’
没拨出去,它自己却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人,紧张的心情却松了几分,接起放到耳边,“喂,韩霖。”
“葆四,我坐晚上的火车要回省城了,上车之前跟你见一面行吗,我知道你忙,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合计了一下点头,“行,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我今天下午没事儿!”
……
火车站附近一商超门口,我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大老远的一看见韩霖我就奔过去,“不好意思啊韩霖,我来晚了!”
喘着粗气跑到他身前,“我回家换了身衣服,还取个东西,倒车,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