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最委屈的,应该是我只给了她一个代号,一号二舅妈。
就连上坟,我也从没有在她坟前多驻足一下,抛除一点点的同情外,我对原先的她,是如此的陌生并且疏离。
阳光满满的洒在屋子里,我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一点,从炕上爬起,没见到小六还有二舅妈他们,应该是在后屋了,吸了吸鼻子,我直接去我家那厨房隔出来的简易浴室里洗了个澡。
外套已经被脱了,肯定是昨晚二舅妈帮我脱得,镜子里的自己脸还很脏,头发干枯枯的,眼睛也有些肿,我很认真的洗,甚至还在洗头后多用了一遍护发素。
伤口看不太出来,只是皮肤太白,会有些小小的红点,不过想想本该造成的后果,这几乎不值一提。
洗完澡,我翻着自己的衣柜找出一身正式些的衣服,认认真真的打扮,每个过程,甚至都小心的有些过分,梳头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动作幕地就停下来了,我从小就被说长得像是二舅,像是我现在的妈……
那究竟哪里,是长得像她的呢。
仔细的回想着她梦里的那张脸,她的脸圆圆的,五官,也的确是平淡无奇,可是,我的脸型像她的吧,即便五官搜寻不到,最起码,我这个看起来就总让人觉得年纪小的脸型,是跟她有几分相似的。
我不知道自己激动什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的傻笑,像是突然发掘到了什么惊喜,可笑着笑着,却又泣不成声。
神经病一般的反应。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抽搐,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要这样,不要这么难看,没人喜欢见这么难看的你。
准备就绪后我拎着个大包直接出门,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身后小六惊喜的声音,“妈呀,四姐!你醒了啊!”
回头,小六笑的欢天喜地的跑过来,“你这打扮的跟白领似得要上哪啊,表彰大会得下午三点呢!村长给你去电话找你啦!”
说着他还上下的看了看我,“不是我说啊四姐,咱去参加表彰大会穿这身是不是太素了,白衬衫,黑裤子,干净利索是有了,但怎么看都不太适合比较喜庆的场……”
“你烦不烦。”
我没什么耐心的打断他的话,“二舅怎么样了。”
“我爸挺好的啊,脚都不疼了,我妈还在跟他唠嗑呢,你不去看看啊。”
我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我先不去,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再回来。”说完我还补了一句,“你别跟着我。”
小六站在原地不解,“不是,四姐,你要去干啥啊,啥事儿啊!四姐!”
没空和他说这些,也不想说,一路直接朝着我姥姥他们的坟茔地而去,应该说是得益于我二舅妈是开小卖店的吧,家里仓房什么都有,我拿了白酒,还有香烛和烧纸,只是别的祭品,我就带了苹果,隐约的记得,姥姥说过,她爱吃苹果……
心情第一次有些紧张,像是揣着一份小心去见一个未曾谋面的长辈,我生怕自己头发乱了,衣服脏了,怕有一丝丝的不妥,让她觉察出不礼貌的意味。
我想让她见到最好的我,感激她尊重她的我。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姥姥他们的坟,风轻轻的掠过,心莫名的就揪了几分,以前上坟,我都是直奔姥姥那里的,但是这次,我却把包放到了‘一号二舅妈’这个矮矮的土包前面。
必要的步骤还是有的,给谁上坟,都得给列为长辈先烧几张纸,我从太姥那里一路烧下来,没多说话,也不想说什么,先人已逝,再多的质问又有何用啊。
给姥姥烧纸时火舌有些大,我扯了扯嘴角,“姥,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她,您当初的用意,虽然我不能完全的理解,但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待我好的,我不会去纠结什么,您放心吧。”
三张纸而已,烧的很快。
我不想多合计,几步又蹲到了那个矮矮的坟包前面,先把包里的东西摆到相口附近,然后摆烛,上香,烧纸……
烟气缭绕,我送着烧纸跪在坟前,嘴轻轻的张了张,“第一次来看你,也不知道给你带什么,听过你爱吃苹果,所以,我就给你带了些,别的,我也不知道了,送些钱,你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吧……”
风声有些大了,呜呜的……
是哭了吗。
我鼻子也开始发酸,可是脸上,却是撑着笑意透过烟雾看着这低矮的坟包,“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特意来给你上个坟,哪一次,都是顺道的,你别生我的气,因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
没忍住,眼泪还是出来了。
我扯着嘴角,嘴里却发出笑音,“我很理解家里人的,我知道,姥姥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不生气,因为我没资格,我从小,就很幸福,你也不要生姥姥的气,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其实,其实……所有的爱,我都没有比别人得的少过,只是,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磕下头,我像是又听到了呜呜的女人的哭声,撑着胳膊抬脸,隐约的,透过火光像是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站在土包后的人,我品着自己嘴里的咸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太过模糊,但心潮涌动,刹那间,只剩崩溃。
我看着那人影,心口抽搐着,“谢谢你,谢谢你……妈……”
她还是站在那里,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像是对视,我却只剩泪眼,“对不起,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妈……”
“葆四啊……”
透过那烧起的烟雾好像是伸出了一只手,我闭上眼,哭的自己难以自控,“是我,妈,我来看你来了……”
“葆四啊……”
她一声声的叫着我的名字,明明离烧纸很近,这脸颊的凉意却犹如同数九寒冬。
“妈……妈……”
她叫着,我应着,感觉到她的手从我的脸庞移开,我徒劳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别走!”
一睁眼,却恍如置身于梦里。
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大门无比的熟悉,是我家的大门,只是当年的油漆颜色还跟现在不同,连门神还有对子,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年代气息。
像我家,却又不是我家现在的样子,这是哪里?
抬脸,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空气中到处都透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有雨点落到我的肩头,却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我伸出手,雨点细细的,直接穿过了我的手掌,溶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遮眼?
猛然反应过来,她是给我遮眼了,但是,她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我呆呆的四处打量,曾经李雪家的位置,不论大门还是房子,都变样了,很简陋的感觉,只听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出来的人让我更是诧异,他是……老崔?
这人在我七八岁就死了啊,喝酒喝死的,后来他死了这房子才被李雪家买走的,怎么现在还能拎着个酒瓶子从门里出来!
“崔爷爷!”
我乍着胆儿喊了一声,那情形绝不亚于你突然看到一个死人从坟堆里蹦出来了!
他没理我,一个人,摇摇晃晃的顺着土道就走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在发怔,是啊,遮眼,他不会知道我在的。
村里的格局没变,只是这里的很多房子却跟记得的大不一样,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雨声,莫名其妙的四处看着,忽然听到眼前的大门里传出一记女人的,“啊……!”
身上又是一记激灵,叫到很惨的样子。
要进去吗,脚下刚抬,转脸,居然又看到了两个熟人,“陈爷爷李爷爷!!”
明明知道他们也听不到,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叫了一嗓子,他们两个没有撑伞,互相搀扶着走到我家门口,肩头还有头发都被小雨弄得有些微湿,本以为他们会和我擦肩而过,没想到,二人的脚步居然就在我家门口外停下来了。
“老李啊,你听到没,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先出来,同时接生两个,够凤年喝一壶的了。”
陈爷爷的脸侧了侧,冲着李爷爷忽然张口,李爷爷的嘴角却是抬起一丝笑意,“凤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差不了的……”
我看着这俩爷爷,周身却莫名一震,这个故事我听过,陈爷爷在我小时候跟我叙述过数次!
木木的转脸,几乎是没在犹豫,穿着大门就跑了进去,很顺畅,大门与我来说,仿若无物!
我家的房子没变,前院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没有金刚,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响起,我顺着声音快速的跑到后院,房门口还站着二舅,是在我记忆中很年轻精神的二舅,此刻,他正搓着手,六神无主的在那来回踱步。
“啊……啊!!”
屋子里女人的叫声还在时不时的传出,我来不及想太多,身体一躬,就冲了进去。
“君儿啊……君儿……”
后院的房子是有两个大屋,左面的屋里就是太姥的声音,我懵懂的进去,看见当年的太姥不停的叫着躺在炕上双眼紧闭的年轻女人,地上,还放着个红呼呼的不知道是血水还是什么水的盆子。
那女人,我当然认识,就是我日后叫了二十多年的妈。
“君儿,别吓你小姨姥啊,你睁眼,睁眼……妈呀……凤年啊,这咋没反应了啊……”
太姥不停的拍着薛若君的脸,“你醒醒啊,醒醒啊……”
“她没事。”
我顺着太姥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姥姥,当年的她还是微胖的,抱着个孩子一脸的严肃,“若君不会有事的,只是这孩子,是个死胎……”
“啥?!!”
太姥瞪圆了眼,‘倏地’就吸了口凉气。“之前你不是看了还说没事儿吗!”
姥姥脸上的肌肉僵硬,随意的拿过一个单子把孩子一裹,“若君有多想要这个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跟她说孩子死肚里了那她就得上吊,你想给她收尸啊。”
太姥哆嗦着在那坐着,明显已经没主意了,“那咋整啊,现在若君都疼晕了,这要是醒了知道孩子没了该上吊不还得上吊啊,你大哥都说了啊,若君一生就只有一子,没孩子她会早亡的,薛凤年!你想想办法啊!”
“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没办法就在……”
“啊……啊!!”
隔壁房间又传出女人的叫声,太姥顾不得多说猛地从炕上起身,几步奔到另一个屋子,“翠儿啊!翠儿……凤年!你快来啊!翠儿要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