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黄太夫人便和穆嫣一道穿上素色常服,跟着沙弥尼到了佛殿,见上座的妙慧正肃穆地在吟诵佛经,不敢怠慢,连忙跪坐在一侧也念了起来。
穆嫣看了一眼大殿正中巍然屹立的菩萨金身,心想,这座富丽堂皇宝相庄严的塑像内里,也不过就是泥塑的罢了,它真能听到信众的所求?真能满足世人的心愿?真能普度众生,拯救苍生于水火?
她不信!
当初她母亲也常吃斋念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对犯错的宫婢仁慈,对贵命妇无所不应,算得是菩萨心肠了。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端乾太子妃死于吞金,这恐怕是世间最痛苦不堪的死法,若是满天神佛真的有灵,为什么还让这样好的一个人在开放最盛的时候骤然凋谢,以这样绝望的方式死去?
穆嫣心中难掩嘲讽悲哀,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学着黄太夫人端正地跪坐在殿上,眼神淡淡地望向上首的妙慧。那个穿着一身庄严法衣的女人正闭目坐着,口中念念不休,看起来犹如天池中生长的雪莲,纯洁、高贵、一尘不染。
然而,谁会知道这样的人曾经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去?
她的目光在妙慧师太难以遮掩的黑色眼圈上停留了一会儿,心中暗暗想道,她昨夜一宿不曾歇得安稳,翻来覆去地去想从前的事,既惊讶在这个地方碰见了故人,又担心妙慧会揭穿自己的身份,令自己还未开始的复仇之路变得艰难。
可现在看来,妙慧比她更不安,更忐忑,更害怕。
穆嫣眯了眯眼,心想,既然如此,或许她便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对于世人而言,端乾太子唯一的爱女早就已经死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起火的东宫长乐殿,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大火灭后,只剩一团团焦炭,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算是尸骨无存。
妙慧这点小小的怀疑,敌不过众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就算告诉她背后的那个人,嫣儿还活着,那人也只会笑她做多了亏心事,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疑神疑鬼,至于其他人,那就更无从说起了。如今的妙慧是继承了净元师太衣钵的传人,受朝中贵命妇吹捧的神尼,她一直跟着净元师太生活,又怎么会认得出穆嫣是谁?
就算心底的疑问再大,妙慧也只能忍着怀疑吞下。
穆嫣这样想着,便觉得妙慧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脸上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等到早课结束之后,妙慧笑着对穆嫣说,“五小姐头一次来我这里,还没有好好参观过清净山景,这里虽在偏僻的郊外,但却有京城看不到的旷达视野,若是夏日里来,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花开,可好看了呢。”
她抬头看了看外头,“虽说现在是冬月,不过今日外头有阳光,倒也还使得。不若我叫小徒领着五小姐出去转转?”
黄太夫人也笑着说,“正是,我原本也有此意呢!”
她转身拍了拍穆嫣的手,柔声嘱咐道,“你别看外头天冷,山脚下的风呼呼地吹,但在这半山腰上却反而不冻呢。外头又有日光,该是不怕的,我叫朱嬷嬷给你拿个斗篷,你跟着小师傅出去转转也好。祖母呢,正好还有些话要跟师太单独说。”
穆嫣乖顺地点了点头,“嗯。”
她福了福身,便跟着沙弥尼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妙慧师太低声的轻语,“太夫人好福气,贵府上的五小姐不只乖巧懂事,还生了一副富贵通达的好面相呢,将来必定有不得了的造化。”
穆嫣嘴角轻轻一挑,目光里却噙着一丝冷意,但那冰冷的温度只不过存在一刻,转瞬之间,就已经化为温和,她笑着对沙弥尼说道,“有劳小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