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抬脸看着胤禛,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眸,慢慢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低声却清晰地道:“皇上,这是难免的。”
胤禛的眸光沉了沉。
是啊,这是难免的……身为帝王,不但任劳,还得能任怨——任天下人怨,任后世人怨,任千秋万代怨!
江山如画,看多少豪杰,古来帝王,但凡做出点功业的,哪个不如是?
而他的这一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为江山基业,为子孙升平,有所得失的。
胤禛喉头动了动,反手握紧了吉灵的手。
一向是他护着她。
如今他却觉得,是她安慰了他。
奴才们已经黑压压地全跪了下去,趴了下去,没人敢起身,没人敢抬头。
殿外天幕上,月亮已经隐入了深厚的云层后面,三三两两的星子裹着层层的雾霭,夜幕黑沉沉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黑沉沉,直压得人心头透不过气来。
皇后也被年妃这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只知年妃素来骄横跋扈,哪里知她竟能亡命如此?
待到反应过来时,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一跺脚,厉声喝道:“年妃!胡言乱语,你真真是不要命了!”
乌拉那拉氏转头向那几个宫女太监一叠声道:“年妃神志不清,即刻送回宫!即刻!”
见那几个太监上前来,年妃扶着珠玉的手站起身,向胤禛面前走了几步,淡声道:“皇上,您就不再瞧瞧年家的女儿一眼么?”
吉灵听她话音古怪,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多想,立即扯住胤禛袖子向后一拽,道:“当心!”
只见年妃从袖中倏然抽出一片锐利的瓷片,握在了手中。
苏培盛见她御前露刃,惊骇得面无人色,立即抢上前去挡在胤禛面前,刚要大声喊护驾,年妃却猛地翻转了瓷片锋口,对准着自己白皙的脖子。
她凄然道:“皇上,臣妾最后问您一遍,您就真的不能网开一面,放过年氏族人么?”
胤禛猛然扬手,“啪”地就将旁边桌案上一排笔架子掀到了地上。
他瞧着年妃,直直望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只是一字一字慢慢道:“你还要胁迫朕?”
御笔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连带着砚台也翻倾过来,墨汁淋淋漓漓地飞溅开来,砚台里剩余的墨汁流淌了出来,倾覆在养心殿前殿的地上。
那地砖是极凉滑的,夜里笼着薄薄的雾气,本就潮湿,合着墨汁,顿时在地砖上慢慢蜿蜒出去
乌拉那拉氏跪下,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她稍微定了定神,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得舌尖仿佛都打了结,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脑中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年妃刚才说的那些话——‘天性险诈,喜怒不定,戒急用忍,手段深沉,寡恩忘本!’
真是不要命了……
真真是不要命了。
侍卫们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在殿门口前见了这情形,一个个面面相觑,胤禛只将脸一扬,苏培盛会意,轻轻对侍卫打了手势。
侍卫们将手按在腰上,一点点向殿外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