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心里一惊,慌忙答道:“自然是自己想起来的,奴婢有几个胆子,敢犯欺君之罪?”
皇上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朕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的名字好像听过。后来朕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是在十年前朕尚未立为皇储之时,听说京城出了一个八岁的小才女,在太皇太后跟前做了一首诗,可就是你么?”
“是”我低下头,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本能地有些不安:“但奴婢并不敢称什么才女,只是自幼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
皇上接着说道:“李景肃可是你的父亲?”
“是”我咬了咬嘴唇,猛然听到父亲的名字,心里一阵发痛:“正是家父。”
皇上还是盯着我的脸:“你父亲本是两朝重臣,只可惜保守陈规,执迷不悟。他的死是因变法而起,你到朕的身边来,心里就没有一点恨意?”
我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但极力忍住了。父母早逝,我怎能不伤心?但我该去恨谁?又能去恨谁?父亲教我从小读书识字明道理,并不是要我去做一个是非不分、冤冤相报的人呀!
我把嘴唇紧紧咬住,几乎都要咬破了:“皇上明鉴,奴婢的父亲就算是执迷不悟也好,不明大势也好,但他读圣贤书考取功名,也是为了替天下百姓做事。父亲病逝在任上,总算是得偿所愿,奴婢这个做女儿的,只会为他骄傲,又岂会去恨谁呢?”
我捧起了汤盏:“皇上的意思,奴婢明白了,是怕奴婢在汤里下毒吧?奴婢自会证明清白。”说着,我就要把参汤喝下去。
皇上突然出手拦住了我,从我手里把汤盏夺了过去。
“朕并没有怀疑你有异心”他的语声又变得柔和如往昔:“你在身边伺候已久,若是不放心,朕还会留下你吗?”
他说着,连汤匙都不用,就把一盏汤一饮而尽,还把碗底倒了过来,笑道:“你看,干干净净的,一滴都没留。”
我破涕为笑,忍不住撇了撇嘴:“原来皇上是和奴婢开玩笑的。谁叫奴婢是低贱之人,只好由着人寻开心呢?”
皇上笑道:“你也学会撇嘴了,这个样子很有几分可爱。”
我脸上一红,又听皇上说道:“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南书房的采女本有十几个人选,单是太后就推荐了几个人,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挑中你吗?”
他把身子微倾,凑过来了一点:“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朕时,送的那枝梅花,吟的那首诗。”
“朕当时正为变法推行到紧要处,却人手紧缺而烦恼。你是借南朝这首诗中的故事,提示朕不要忘了远方的故人,所以朕不再犹豫,把当年受到排挤而被迫贬谪出京的一批旧臣都召了回来。”
他的目光中出现了几分赞赏:“你关注时局,倒与别人不同。”
我低下了头:“皇上过奖了,奴婢哪有那个本事敢关注时局。只是皇上待太后孝顺,皇上的烦恼太后知道,奴婢也就多少知道一点了。”
皇上呵呵笑了起来:“你不必这样谨慎,朕肯和你说这些,就是把你当作信任之人了。”
他说着长身而起,眼望着窗棂处透过的淡淡月光:“和你说了许久的话,心里也畅快了。今夜月色很好,你陪朕去花园里走一走。”
静谧的御花园里,银色的月光碎了满地,半空中漂浮着一层迷迷蒙蒙的白雾,花叶的幽香阵阵袭来,如梦如氤。
皇上的笑容很和蔼,语声很温柔,我好像从没见他这样放松地笑过,第一次我情不自禁抬起头对视着他的眼睛,我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带着一种又明亮又摄人的神采。
我的脸上忽然就红了,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但皇上故意板起了脸,不许我低下头,我心里更是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想看他,又不敢去看,只好把手里的绢子一圈一圈缠在指尖。我仿佛听到了心底有一种声音,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感觉有一种很温暖的像流水一样的东西在轻柔淌过。
我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只是有两次我已经看到了御花园的大门,但皇上又折了回去,我也只好糊里糊涂随着他走。皇上问了我很多话,不断唤着我的名字,他的气息在慢慢靠近,他突然伸出手掌,握住了我一只手。
我心里一惊,本能地往后一缩。
皇上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我满心羞怯,嗫嘘道:“奴婢。。。奴婢只是自小体寒,夜里总会手脚冰凉,怕冻着了皇上。”
皇上笑了:“原来如此,但朕乃纯阳之体,岂不是正好镇住了你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