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青蕊的话语中的试探，司徒易峥便不动声色道：“你家小姐，如今可是京中的大人物。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不出两三天便能传遍京城了，本王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司徒易峥半调侃半否认着自己暗中关注并保护殷如歌的事实。

青蕊又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呢？不过是面上不便点破罢了。想想这事告诉谁都不如告诉司徒易峥稳妥，便道：“小姐也不知是被谁盯上，同一日被毒蛇咬伤还中了银针。若不是张大医仙医术高明，只怕没那么容易解毒。”

想了想，青蕊还是保留了些真相。毕竟小姐中了毒未服任何解药便已然痊愈，这事无论怎么样听起来都十分诡异。就算是易王殿下，小姐没说能说，她就必须替小姐保密。

张大仙……司徒易峥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轮椅扶手，自然看穿了青蕊有所保留的心思，以防隔墙有耳，便顺着青蕊的话头道：“此人乃是天下风云榜之医榜之上第七的高手，环链蛇毒对他来说的确不算难解。”

“确是如此，”青蕊瞥了眼门口探头探脑的百合，转开话题，“感谢王爷今日亲自前来探望老爷，小姐稍后便来。王爷若有需求，请随时吩咐。”

青蕊又等了一等，司徒易峥并没有再说什么，便行了礼转身退下了。到了门口，便看见百合迅速离去的鬼鬼祟祟的身影。

“主子，您为何不揭穿她？”等青蕊离开，绥峰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当日那环链蛇虽被殷大小姐当场斩杀，但却没能来得及取下蛇胆服下。而且那风靡之毒，殷大小姐也没有服用解药……”

司徒易峥一个眼风过来，绥峰忙住了口。

“往后，这件事便烂在肚子里，”司徒易峥道，“此事事关重大，隔墙有耳，万不可再提。”

“是。”绥峰默默地将疑惑咽进了肚子里。

*

且说殷如雪身边的丫头百合，本来就是个心思灵敏却心思不正的，今日见九王爷司徒易峥亲自上门探望，又被殷如歌安排在议事厅，想着也许是有要紧又私密之话要说，便偷偷地藏在了墙角。

后来偷听到司徒易峥和青蕊的对话，得知殷如歌身上发生了这般诡异的事，岂能不立刻告诉林氏？

林氏彼时正在殷梓凯的屋子里守着，生怕被崔氏抢了风头，被外人看不见她这个妾侍的努力勤奋，时不时用帕子拭那么一两下泪表示自己的伤心。忽然看见百合在门廊下对自己使眼色，便立刻找了个借口离了屋子。

崔氏身边嬷嬷不悦地看着林氏的背影，又不知道这林氏要作什么妖了。若不是府中出了大事，她此番定要跟上去看看的。这些年，老爷没在府中，这林氏倒是消停不少。可如今老爷回来了，这个林氏，指不定又想着什么阴招要祸害夫人。

林氏出了门，仍旧不忘用帕子拭泪。但和百合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便立刻问：“何事？”面上全无半点悲伤，脂粉薄施，花下一看，三十来岁女子仍旧是一朵盛放的花儿。

百合便将自己听到的说了，林氏顿时杏眼一睁：“竟有这事儿？”

“奴婢亲耳听到的，青蕊说的，不会有假，”百合道，“后来青蕊发现奴婢了，奴婢只好赶紧走了，这又来告诉夫人您。”

一句“夫人”叫得林氏心里自然爽快，但她想着这事儿却十分蹊跷：“怪不得当日雪儿说在花园里碰到殷如歌，看着倒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模样。若是受了风寒，必是怕风的，如何还有精神头到花园里赏花儿去？本就是严冬时节。当时咱们并没多想，如今想来，说不定真是中了蛇毒……”

百合附和道：“可不是吗？当日奴婢就在场。奴婢瞧着大小姐那模样，精神抖擞。可前日她才中了蛇毒，次日便生龙活虎，后来没过几日她便能进宫面见太后了，这样的事，难道不透着古怪？”

“怪是怪了点儿，”林氏沉吟半晌，“但这事事关重大，咱们得想个办法弄清楚了再说。”

“是。”百合应着。

这时，官家的张祺忽然带着两个小厮寻来：“原来姨娘在此，让人好找。”

林氏和百合对视了一眼，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因管家身后小厮的手中，捧着一本本账簿。

虽然林氏对殷如歌心怀不满，但对管家，却还是需要面上恭恭敬敬的。毕竟管家一职，是殷梓凯亲自挑选任命的。

“不知管家找奴家何事？”林氏面色柔和，语气温柔，若不知她的真面目，当真会以为这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夫人”呢。

管家也不磨叽，当即指着身后两位小厮手中账本，对林氏道：“二夫人，这些是这些年来您和二小姐在殷家铺子上赊出来的账目，从前这殷家的铺子挂在老爷的名下，大小姐还不好跟你们要这些账，如今既然殷家的铺子归还到了大小姐名下，想来二夫人也该把这账面平了，属下也好替老爷同大小姐交代。”

“什么？！”一句“殷家铺子归还到了大小姐名下”，简直如同惊天雷一般砸在林氏的头顶上！

“什么叫殷家铺子归还到了大小姐名下？”林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殷家铺子越做越大，她身为殷家人便越发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带着殷如雪转转这家铺子，那家铺子，总说记账从未付钱。从前殷如歌半句话也不说，原来是闷声记账，还一记就是记了这么多年！

“回二夫人的话，”管家张祺面上仍旧恭敬，仿若未见林氏顿时吓白了的脸色，道，“原本这殷家的铺子，便是大小姐奉旨行商而创下的家业。从前小姐还小，所以挂着老爷的户头开的铺子，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大小姐一人在外奔波大打理，如今大小姐大了，自然该回到大小姐手中。这原本就是多年前小姐同老爷说好了的。”

“多年前……”林氏咬牙。好一个多年前，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要了命的消息。这么多年，她和殷如雪在殷家铺子上赊下的账，只怕她和殷如雪几辈子都还不清的！

硬着头皮，林氏道：“既然是和老爷商量好的，自然是要按照规矩办事。就是不知，这总账该有多少？”

“哦，大小姐说了，怕二夫人您对账辛苦，还给您列了一张清单，”管家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上来，“这上头按着每一家铺子给您列出了总账，最后还给您标出了总账，一共是五十万六千七百八十两。”

“五十万……”林氏忽觉腿下一软。五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她身为殷家的姨娘，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份例。殷如雪身为小姐，自然高些，但再高一年也不到一百两，却怎么采这么些年，竟然欠下五十万两来？她和殷如雪，这要还多少辈子才能还得清啊！

“夫人……”百合赶忙扶住林氏，“夫人您没事吧……”

林氏白着脸色深吸了一口气，从百合手中抽出手来，强行镇定地对管家道：“劳烦管家让人把账本送到梨香院，这么大的数字，我们也得好好地对上一对，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她说多少就多少吧？”

管家哪里不晓得这是林氏的缓兵之计？面上也只当不知，只又道：“大小姐还说了，您毕竟是这殷家的人，没必要同您和二小姐算得那么仔细，这零头抹去，您只需给大小姐还上这五十万六千七百两，就够了……”

管家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无奈。这样的话，也只有大小姐说得出口了。五十万两的账面，就给了八十两的免账，还要故意说得自己宽宏大量，顾念一家人情分——原来这所谓家人情分，原在林氏这头只值八十两么？

但这能怪谁呢？

只怪林氏二人拎不清，帮着外人算计大小姐。若没有昨日寿宴上的事，以他对大小姐的了解，这些账本只怕永远也不会用上。

若林氏和二小姐本本分分的，说不定大小姐不仅既往不咎，还会给二小姐也添上一份厚厚的嫁妆，全当是给殷家撑的场面了。

毕竟，在林氏和二小姐这里是天价的数字，在大小姐的手中，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管家对着两个小厮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将账本，随着林氏一起送回梨香院。

看着林氏离去的背影，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哟。

*

梨香院。

看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账本，林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殷如歌果然好算计！昨日咱们才得罪了她，今日她便让人把账本送来了，动作挺快啊！”

更可气的是，刚才她随手翻了几本账目，上面什么日子物件款项标得一清二楚也便罢了，连经由谁手卖出谁手赊账谁手领货都列得那叫一个事无巨细。

“可不是吗夫人？”百合附和，“这只能说明大小姐其实早就算计好了这件事，否则这么多账本，哪儿能一夜之间都准备齐呢？”

林氏冷笑一声：“若是如此，咱们殷家人还争什么？原来那些全是她一个人的财产！就算如今老爷回来，我想着法儿给他生个男娃，她殷如歌的东西，也都还是殷如歌的！小小年纪，好深的心机！”

“可不是吗？”百合附和道，眉头一皱好像真的特别担心自家主子似的，“夫人您可不晓得，这么多年，都怪她殷如歌未把这层事情说明，害得小姐以为那都是殷家的产业，吃穿用度，这账面上殷如歌竟然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五十两，大小姐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为今之计，也只有……”

百合话说到此便不再说了，但林氏立刻拿她那双看似无辜水灵的杏眼看向百合，而言眼神一对，便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了。

林氏的眼中射出冰冷的光：“她殷如歌不是会明着算账吗？咱们也让她尝尝算账的滋味！殷如歌，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

殷家祠堂里，殷如雪跪在蒲团之上，两眼无神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牌位，似乎是被冻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晚上都没有人来给她送吃的，也没有人来给她送喝的，更别说什么晚上睡觉盖的被子了。她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孤儿。

“娘啊，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了……”这个时候殷如雪才想起自己的娘亲来，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惯了，并不觉得自家娘亲可亲，如今一晚上冻得快傻了，方开始怀念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爹爹回来了，就忘了她这个女儿了？

殷如雪想着，越发委屈起来，好想哭……但是，她没有眼泪，因为已经冻得流不出眼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