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彼时正在梳妆镜前细细地给自己上妆，见殷如雪这般生气，也不过轻轻地瞧了殷如雪一眼，便继续自己的装扮事业，嘴角轻勾一个斜斜的弧度，美则美矣，却是带了几分讽刺：“她殷如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老爷看不明白，难道咱们还看不明白吗？”

“不过就是，”林氏抿了抿唇，就着镜子看看玫瑰色的唇，有些满意，然后又阴阳怪气地道，“从前老爷不在家，她做了生辰宴又会有谁会买她的面子？她那一双红眸，别人避之还不及的呢。何况老爷在边疆十年，仕途不明，那些人又怎么肯来？如今老爷回京，巴结的人自然多了，殷如歌，自然也是要从中结交些人，拉拢些人的呀……”

“哼，结交，拉拢？她不过一个女子，结交拉拢有什么用？”殷如雪却并不觉得怎么，“就好比她如今赚再多钱，又有何用？不过就是一个庶民罢了，难道她还真以为自己会成为梁国的王妃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氏抓过一边的眉笔，细细地又一遍补着早就描得细细的眉，“她是殷家的大小姐，做这些自然是要讨好老爷，做出个孝女的模样来了。她如今有的是钱，对她的风评却是好歹参半的。今日这一场生日宴，看着吧，她定是要想办法把那些不好的风评都扳过来的。再有……”

林氏顿了顿，扭头看向殷如雪：“你不也说了么，还有一个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要同她提亲的梁国王子，你还当真以为她甘愿嫁到梁国去么？她呀，定要想着在今日如何拒婚呢……”

“拒婚？”殷如雪眉头一皱。其实若是算起来，殷如歌远嫁梁国，那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殷家一旦没有了殷如歌，那个崔氏，还有殷如懿，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就统统都不足挂齿了。什么五十万两的欠债，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赖掉——出嫁梁国，殷如歌总不能还留个人来要账吧？

思及此，殷如雪道：“不行，这可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拒绝了，得想个法子让这桩婚事成了才行……”

林氏却勾着唇，对着镜子自以为倾国倾城地一笑，随即语气幽幽地道：“这你就要问你娘了。你以为，你娘会打无准备的仗么？”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了妆当真美得勾魂，然那眼中的阴狠，看着却让人觉得十分可怖。

连一边的侍女，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

栀影院里，殷如歌让青蕊将下人们都带了出去，只留下血刃在屋里说话。

——实际上，血刃自从寒夜离开殷家，便一直暗中跟着寒夜，为的，便是找出寒夜背后买凶要害殷梓凯之人。毕竟当日为了拿到药引子救回殷梓凯的命，殷如歌答应寒夜不问这幕后主使是谁，也不第一时间便将他交给朝廷，而是放走了他七日。

而事实上，若不是看在梨花和寒夜的妹妹凌雪有了点感情的份儿上，这七日她都不会给。毕竟寒夜若当真死了，凌雪在这世上便彻底没了亲人——在她没有半点怜悯，但梨花却产生了共情。

“你是说，寒夜离开京城后不久，便被人盯上了？”殷如歌听了寒夜的汇报，确认道。

“是的，”血刃面色有些凝重，“盯上他的不仅一拨人，其中便有天机堂的款媚。”

“款媚？”殷如歌柳眉轻皱。她记得这个人。几个月前九皇子司徒易峥从药王谷回京城，在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崀山遭到了刺杀，便是这个天机堂的伞主款媚干的。

听闻看没生得极美，尤其是身材，曲线玲珑，天生一副魅惑人的模样。她手中一柄金莲花伞，便是她最厉害的武器——吸食人血，开出莲花，等那人死透，莲花便开得越发艳丽，经久不败。久而久之，她的那把伞，一日比一日红得灿烂，却不知，全是人命的无休止堆叠。

也不知，为何一个妙龄女子会如此嗜血。更不知，每每她看到这样一个沾满了人血的花伞，究竟会不会梦中作呕。

总之江湖上，总有这个女子的传奇。

而此番，天机堂却派出款媚来追杀寒夜，只怕是有些将功补过的意思——毕竟当日款媚和司徒易增一场恶战，司徒易峥在寒疾发作的情况下，面对款媚以及手下三十多人的围攻，仍旧突破重围，重伤款媚，天机堂对款媚，必然是相当不满的。

但是因为那一场恶战，司徒易峥打败了款媚成了天下风云榜上武功第三的继承者，天机堂自然不会再让款媚再去冒这个险。加上司徒易峥如今已然回了京城，想在京城动手杀一个王爷，天机堂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能耐。

所以，让款媚去追杀一个空有轻功没有极品武功的寒夜，倒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寒夜还带着一个妹妹。

“所以款媚得手了吗？”殷如歌不得不说有些担心。司徒易峥的功夫她虽没有见过全部的施展，但从平日里的接触她可以看得出来，司徒易峥的功夫深不可测。款媚虽然没能打败司徒易峥，却也把司徒易峥打个重伤，也算是勉强能和司徒易峥有个一战之力，但寒夜却未必。

如此实力悬殊，只怕寒夜要遭殃。

“倒是没有，”血刃道，“款媚虽武功高强，但她几个月前被易王殿下打伤，至今也没有恢复元气，和连夜连打了几场也没讨到好处。后来若不是挟持了凌雪，款媚只怕在凌夜手上也讨不到好处。”

“再后来呢？”殷如歌晓得，寒夜的软肋就是他这个刚认的妹妹凌雪，若不是因为她，寒夜只怕到现在还不肯交出雪花毒的药引子。

“再后来寒夜和款媚谈了条件，把凌雪放了，他甘愿跟款媚回天机堂去。”血刃皱眉道，“款媚自然是狡猾的，后来不仅扣住了凌雪，还把寒夜也一块儿制服了。”

“所以，寒夜如今在天机堂的手上？你可继续跟着他们不曾？”殷如歌想着，就算寒夜被天机堂带走，也至少能够查到天机堂的线索。

“不，”血刃道，“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寒夜一早便知道您派属下跟着他，眼看凌雪被款媚挟持，寒夜便朝属下喊，若是属下救出凌雪，便会告诉小姐殷大将军的命，买主是谁。”

“所以你出手了？”殷如歌问。按照寒夜对凌雪的在意程度来说，这也的确也是寒夜会做出的事。

血刃再度摇了摇头：“没等属下出手，凌雪便做了决定，说若是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寒夜，便不如自行了结，说了些也好过让寒夜回天机堂受苦，自己又回到原来的生活，没了哥哥，更没了盼头等话，便欲自裁。好在款媚亦需要这个人质，便出手相救。可惜凌雪刚烈，下手不留余地，当场失血过多，便晕了过去。属下看若再不出手便会出人命，便将凌雪救下。寒夜自然信守承诺，将幕后主告知了属下，正是小姐所猜测的，高家。”

“果然是高家……”殷如歌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却并没有半点感觉到轻松。高家与天机堂搭上线，皇帝却还蒙在鼓里，让四皇子司徒晟去剿灭天机堂，这不等于是给天机堂一个最大的保护伞吗？毕竟四皇子司徒晟，那可是高皇后所出的皇子。

“带不回寒夜，就算寒夜曾亲口说此事是高家买的凶，也不能当作证据……”殷如歌沉吟半晌，道，“不过这结果也不算是太坏。如今咱们确定了高家与天机堂有关，便不怕从高家入手找不到蛛丝马迹。而且确定了高家是买凶之人，咱们也好对高家正式下手……”

殷如歌的眼眸里，清凌凌的光芒如同冰凌一般，不带半点感情。

“何况，”殷如歌又道，“如今寒夜把软肋送到了咱们手上，回了天机堂，可不过是个行尸走肉。他回去完成他的使命，却也是给咱们提供了一个监视天机堂的机会。你说，若是咱们替凌家把当年的案子翻过来，寒夜，会不会彻底成为我们的人？”

“小姐，您是想……”血刃还未发话，一边的青蕊倒是好像懂了殷如歌的计划。

殷如歌当机立断：“青蕊，传信给梨花，让她召集殷家人，近日想办法查查当年凌家灭门之案，看看有没有办法翻案。”

“是。”青蕊应着，自去安排无话。

“如今凌雪在何处？”殷如歌又问血刃。

抓不到寒夜，凌雪倒成了最关键的人物。只是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若是寒夜当初不执意离开京城，只怕也不会是这个结果。凌雪就算是醒来，只怕也不会是当初那个双眸澄澈的凌雪了。

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决定，事已至此，便唯有慨叹而已。

“已经送往一品医馆，张大仙医已经在医治。”血刃道。

“如此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殷如歌祝福道，“派人好生照顾凌雪，通知梨花，务必将凌雪照顾好，千万不能让她落在高家人的手里。”

“是。”血刃应着。

二人这头把这事刚说完，青禾又从外头进了来：“小姐，宁国公夫人和小侯爷来了。”

殷如歌赶忙起身，事情一多，她差点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了。

“小姐莫急，宁国公夫人晓得小姐是忙的，便让奴婢前来通报一声，直接往夫人房里去了，”青禾并不知道殷如歌等人方才凝重的话题，仍旧沉浸在准备殷如歌生辰宴的喜事上，满脸都是朝气和红光，见殷如歌匆忙起身，便笑道，“不过奴婢瞧着小侯爷的意思，倒是想见小姐，又怕小姐太忙无暇顾及，所以还不敢开口，只管在前厅坐着呢。”

殷如歌忙忙整理整理情绪，往前厅而去。

*

殷家主院，殷梓凯带着崔氏和殷如懿去给殷老太太请了安后，便往前院去了——今日殷如歌生辰宴，请的客人众多也贵重，他可得早早地在门口候着。

这不，国公夫人和小侯爷一大早地便来了。远远地行了礼，国公夫人往内院寻崔氏，小侯爷便留在前厅同殷梓凯说话。

殷如歌到前厅的时候，便看见自家爹爹和小侯爷一同坐着，小侯爷坐着上座，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手边的桌案上放着早就凉了的茶，他是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殷梓凯问上一句，他便答上一句，不问，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着相当局促。

本来，董少卿是想好了很多话要和殷梓凯聊起来的，比如边关战事，比如如今天盛与梁国之间的形势，比如刀剑武功之类，来之前他还特意做了许多功课来着——毕竟他从未见过殷大将军，只在传说里听过，说是殷大将军英明神武，不仅熟读兵法，还用兵如神，身上的功夫还甚是了得。所以，这不是想着投其所好吗？

可是见了面才发现，殷大将军并不是一个想象中的非常严肃之人，反而有些和蔼可亲，甚至比他那刻板的父亲还要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些。

原本这是件好事，这样他便可以不必那般紧张。可是，殷梓凯却半句不提什么边疆战事天盛形势武功秘籍，倒问起他平日里的爱好行事来。这时候他就变得嘴笨了——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平日里除了查案就是查案，哪有什么爱好？

这时候他又恨自己平日里不拓展些旁的技艺来——别的公子哥儿，至少也能写上几首诗，投上几次壶，或者是聊上几夜的酒话，可他这些都不会啊。骑马射箭？倒是会上一些，但这些在殷大将军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吗？勘尸验骨？在殷大将军面前说这些难免有些气氛不对……

于是乎，当下人们终于一句“大小姐”将殷如歌迎进来，董少卿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意识便站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董少卿便一下子呆在了当场。

但见他面前的女子，一袭中等厚的狐皮袄子，极品狐皮的雪白不含一丝杂质，却仍旧比不过她的肤色晶莹。三千发丝乌黑垂下，润滑得像是世上最美的丝绸。简单梳着的灵蛇髻，将她优美的脖颈线条修饰得越发完美。

许是日子特殊，又许是在自己家里，客人未来，殷如歌彼时并没有戴上面纱。那领口处毛茸茸的狐毛如同花萼托着鲜花一般，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再度呈现在他面前。

为何言再度？当年他初见十三岁的殷如歌，她便没有戴面纱。那一眼惊艳，生生惊艳了他的流年。也一下子，就惊艳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