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脸上露出凄然悲怆的神色,他从未料到前世那等艰难境地仍旧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此时竟然要以自己的生命给他出这样一个难题。他不可能放弃她的,要给她与前世全然不同的生活,这是支撑着他一直走到如今的全部动力。
他以瘦弱的身躯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时候,他踏着同伴的血肉白骨砍杀敌将的时候,他决心放弃手中军权换取盛京一路荣华的时候,他忍着锥心之痛亲手将与她的婚盟撕毁的时候,每一次想起前世未曾家破之前浚哥儿和湛哥儿的时候,每一次在梦中看见他的湘姐儿搂住他脖颈用柔糯的嗓音唤他爹爹的时候。
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惟独想到她时,才能稍以缓解。
他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过是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他贪恋这些权柄,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与她更好地生活。他再也不想经历妻离子散,他再也不想任人欺凌宰割,他再也不想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死去。
可她就是不明白他……
明萱望见韩修脸上情绪有些悲恸激动,似是沉浸入痛苦回忆之中,她冷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他是不肯放弃了。她回头望了下深不可见底的悬崖,悄无声息地又将另外的脚步提起,她已经准备好要跳下去了。
裴静宸如画般美好的面容浮起一层寒雾,他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他胸口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他时常从这里跳下去,多年练习已令他闭着眼睛都能熟悉风向和水流,他可以躲开悬崖峭壁上的树枝,避开深潭底下的暗礁,安然无恙地跳进水潭。可她不同!她什么都不知道地跳下去,便是不死,也定然要受重伤!
他的轻叹消散中风里,他心里想着,倘若她想要以这样的方式避开韩修,不若他陪她一起,有他带领,至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
明萱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去,忽然她瞥见裴静宸不知何时向她靠近,她眉心微皱,可不过转瞬,便将手拉住他衣襟。她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留在这里,他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又向后退了半步。
韩修的心脏似是被生生撕裂,他要失去她了,这沉痛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不,倘若她死了,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现下她说什么便都答应她罢,等将来……等将来一切都有了定论,她自当明白他的苦心,到时她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至于裴静宸,她想嫁就嫁吧,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他很清楚这位镇国公裴相的嫡长孙,并不是长命之人,他殒命身亡,不过便是这两月间的事。
不过转瞬之间,韩修已经做了决定,他上前两步想要将明萱拉回,可却又害怕她抗拒之下,反而不小心滑落下去。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逼着他浑身颤抖地将那些不情愿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我答应你。”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深重的痛苦与绝望,“阿萱,我不要你死,你不要做傻事,我再不逼你,你想要嫁给谁……那就嫁给谁吧……”
明萱没有料到韩修会这样爽快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她原该欣喜若狂,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时,她胸口却觉得沉闷得慌,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这不是她的心意,却该是原主的本能,她微窒,这种不受自己本意控制心绪的感觉,她初来时曾有过一两次的,难道原本的明萱与眼前这头绝望的狮子,果真有过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感情?
不,便是有,那感情也并不是她的。
明萱用力摇了摇头,强迫着驱散这种让她浑身不束缚的感受,她轻声开口,“你说的话,要算话。”
她话音刚落,便用力相抵,纤瘦的身躯便如同无骨柳絮,软软地飞落而下,她紧紧地攥住身旁紫袍男子的衣衫,两道身影慢慢坠落进这无底深渊。
韩修大骇,仿佛全身的气力都随着她的跳落而抽离,他忽然觉得头顶被黑云笼罩,他的人生再无半分光亮艳彩,没有了她,浚哥儿怎么办,湛哥儿怎么办,湘姐儿怎么办?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所做的牺牲,似乎完全都没有了意义。
他痛苦地闭上眼,有一个念头越发强烈,跳下去,与她一同覆灭也好。
这时身旁有一个强力将他拦下,身着青布衣衫的魁梧男子满脸惊惶地抓住他,那人肃然喝止,“主上,不可!老夫人的大仇未报,您的冤屈未伸,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费劲多少力气和心血,难道您都要抛却不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