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没有回答。
她端坐着身子伏在案边,一笔一画地抄着经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静谧的深秋午后,风吹叶浪,一室寒凉。
韩修带着几分受伤地望着视他若无睹的纤瘦女子,她静好地如同画卷上的仙女,离他不过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就像是隔了九层宫阙,无论他再如何伸长手臂,都够不到她。
似乎是真的注定了与她无缘……
他沉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踏着沉重的脚步掀开门帘离去。
那叹息仿佛还在耳边,明萱握着笔的手一顿,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令她忍不住一阵疼。
她双眼迷茫地再次打量了这个书屋,细细比对之后,终于确定,这是她漱玉阁书房的翻版,不只家具摆设一模一样,连摆放的方位皆如出一辙,再联想到方才在院中那阵莫名的心悸,她不由猜测,这个地方,许是从前的明萱与韩修曾在这里有过什么回忆吧。
可一位是少年权臣,一位是侯门千金,便是要相约,也不该选这里……
东郊贫民居,这里龙蛇混杂,环境嘈乱,所居的大多都是不甚富裕的普通百姓,小本经营的买卖人,或者刚来盛京讨生活的外地客,内城的权贵是从不肯踏足这里一步的。
明萱猛地摇了摇头,低声轻喃,“这些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我得抓紧时间,写快一些。”
她低头伏案,一心一意地抄起了经书来。
不过寅时,韩修踏着星月来到东郊小巷,他推门而入,丹婆婆被惊醒,上前迎他,“大人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韩修一眼望见书房的窗户上还倒映着明灯,烛影摇晃,映着女子玲珑婉约的身姿,那身形微垂,仍旧是下笔的姿势,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她还在写?”
丹婆婆满面愁容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窗户说道,“那位姑娘可真不听话,老婆子我几回劝她休息,她当面笑着应对我,可从来都不听,大人您瞧,这不眠不休这么久了,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该累了,更何况她个娇弱的身子。正好大人到了,您哪,亲自去劝劝她。”
她叹了声,似乎有些犹豫,但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对老婆子一向都好,老婆子便也倚老卖老,今天在您面前说句僭越的话,里头那位虽然瞧着和和气气的,气性却大得很,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男人和女人啊,得都看对了眼,这才完满。”
她微微一顿,“再说,里头那位又是有夫婿的,您强留着她又有什么用呢?”
丹婆婆原是韩修从西宁带来的老仆,是他母亲小时候院子里的奴婢,韩家后来落魄,只有这位婆婆不离不弃守在西宁老家,所以韩修后来寻着她后,对她格外礼遇尊重,因她不习惯在家大业大的平章政事府当个无所事事的上宾,所以韩修便请了她来此处看院子。
这里清静,又是韩修的禁地,有丹婆婆来看管,他也信任。
前日明萱一进这院子,丹婆婆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心里虽然可怜韩修没有娶到心尖上的人儿,可到底还是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对,不论如何,人家既然已经成了亲,有了夫婿,那么像这样的荒唐事,是决然不该做的,他如今可是官身,这风纪不正,若是让有心人参上一本,可也不是闹着玩的事。
主子的事,她原是不敢有异言的,但这些年来,韩修对她礼遇有加,像对祖母一样地亲昵体贴,久而久之,她便也像寻常祖孙一样对他,因此方才所说的几句话,虽然逾越了,倒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韩修苦笑了一声,安慰丹婆婆,“我晓得的。”
这两夜,他虽然并不在这座小院,但心却时刻记挂着这里,恨不得策马狂奔而来,哪怕只是在窗前看她一眼也好,但朝中不宁,皇上召集他与建安伯等心腹的臣子彻夜商谈,终是决定了仍旧要对西夏用兵,他忙得焦头烂额,也已经两夜未睡,这会赶在早朝之前匆忙过来瞧她一眼,其实已经动了要放她走的心思。
留不住的,强留也还是不得。
他纵然心苦,却也已经想明白了。
韩修低声轻叹,对着丹婆婆说道,“她许也不愿意再看到我,我便不进去了,烦劳婆婆准备一些食物,劝她用一些,若她拖垮了身子,那原不是我的本意……”
他话音刚落,忽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叩!叩!叩”门扉的铁环在门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