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浮现出诡异笑意,“可他没有这样做。帝王之道,在乎平衡,若是我倒了,那么他依仗的那些人,便是下一个所谓裴党,对他又有何益处呢?自从裴氏出了皇后,朝中的事,我便不再处处插手,人人都当我深不可测,背后尚有阴招,其实,这不过是我对皇上的表态罢了。”
三朝权臣,倘若没有这点觉悟,裴家也不会富贵了那么长时间。
石增面上惊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帝王心术,果然不是我等升斗小民可以揣度的。”
他私心暗想,自己是裴相暗卫之首,这几十年一直都在替相爷打理事宜,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知道经历凡几,自认也算是有见识之人,却不曾料准当今动态,果然还是棋差一筹。
偏他一直都以为,如今朝中分而两派,裴相权深势大,新帝登基日浅,急于要从相爷手中夺权,因此矛盾相激,日渐剑拔弩张,迟早必有一战。他以为相爷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只是因为裴皇后尚未生下皇子,皇室之中又并无合适的继承人,倘若此时动了皇帝,将来无人可继承皇位,总不能他自己改朝换代。
抱着这样想法的,除了他,恐怕也不在少数。
谁料到竟是如此……
裴相见石增脸上表情变幻,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叹息一声,“兵者诡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有时候哪,你看着那东西像是圆的,其实它是方的,连眼睛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了,又怎能人云亦云?凡事,都要用心去思考。”
石增迟疑地问道,“这样说来,咱们府上不会遇着像从前秦国公府那样的事了?”
秦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当初继承皇位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正妃,五龙夺嫡之后,这些参与竞位的皇子府全军覆灭,秦国公府这样的母家自然也不能幸免,除了妇孺何旁枝,嫡出的男嗣全部死在了断头台,皇权更替的残酷和无情,杀戮和流血,尽在不言中。
哪怕身为裴相最信任的部下,石增每当想起那些往事时,也难免会有些害怕,历史上所谓的奸臣,除非将皇上揪落下马再立新皇,否则下场都极其凄惨,这几年皇帝羽翼未丰,倒还能安神度过,再过些年事态如何,可就未必可知了,偏偏相爷没有丝毫动作,让底下的人分辨不清他的想法,有时亦难免有些彷徨不知所措。
如今,相爷既然说破,他便也狠下心来想要问到一个答案。
裴相立起身来,走到石增面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秦国公是因为走错了路,不得不死,裴家却是皇上的大恩人,倘若他真容不下我,对裴家也不会向对待秦国公府一样的,这点你尽可放心。
我一辈子执掌权柄,年轻时很有些不择手段,说起来如今的平章政事韩大人倒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不过现在老了,这几年看事物的想法很有些不同,树大招风啊,裴家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过了,否则大祸来时,悔之晚矣!”
石增一时愣住,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锋芒万丈的相爷,竟然发出这样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感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裴相呵呵笑了两声,安慰道,“你不必惊惶,化整为零,需要一些时日,到时候裴家虽然看起来不如从前荣耀,但根基还在,荣华富贵亦不会少了你们的,可操的心却要比从前少了,反倒是件好事。跟底下的兄弟们说,我裴家数百年的门楣,不会坏在我的手上,安心做事,将来都会有好日子过的!”
他看了眼天色,“让小厮进来,我要更新净面,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石增依言离去。
门扉合上,裴相脚下步伐忽然一个踉跄,他忙扶住案头将身子稳了下来,脸色煞白地撑住身体,十月末的凉天,额角竟冒出丝丝汗意。
他痛苦地闭上眼,继而又缓缓睁开,伤心欲绝地低声说道,“大郎,你究竟是有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