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怔忪良久,脸色露出疲倦而迷茫的神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今日我请你来,不只是因为我想见见你,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我大限将至,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儿,原想着我若是死了,便能够成全他这几年来的心愿了,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想法……”
“韩夫人说笑了。”明萱打断她,“裴顾氏是成了亲有夫君的女人,韩夫人这样打算,不只侮辱了我和永宁侯府,又将我的夫君和镇国公府的颜面置于何地?您身体沉重,又思念韩将军,所以有些胡言乱语了。倘若您还想继续说下去,那么请恕我无理,要先告退了,我夫君在府里候着我,我怕他着急。而韩夫人您,今日说了这许多话,想必也累了,还请歇下吧。”
她站立起来,不欲停留,便高声喊道,“韩夫人要歇息了,请外面的姐姐们进来伺候。”
这里是韩夫人的寝室,韩夫人重病,那些婆子丫头定然不会离得太远。果然,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推门掀帘的声音,年嬷嬷动作迅速地带着几个丫头进了来。
卢氏脸上现出几分惊讶,转而化为淡淡微笑,她点了点头,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年嬷嬷,你便送裴家大奶奶出去吧。”
她望着明萱毫不犹豫果决断然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又做错了。”
恩怨早已经远去,无辜的受害者都已经放下,自己这个夺人夫君的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诚如明萱所说,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韩修的选择,自己又没有派人将刀箭架在在他脖颈上,他既然这样选了,便该为这选择负责,如今受这些苦,便是代价,公平得很。
这样想着,卢氏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大石竟一下子消弭无形,她松了口气,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竟然连眼泪都出来了。
年嬷嬷送客回来,见她这样笑着,吓了一大跳,急着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夫人,您可千万别吓奴婢啊,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样和大人交待,又该如何跟侯爷交待啊?”
她是从承恩侯府陪嫁来的嬷嬷,一生荣辱皆系于卢氏,此刻见卢氏这般哭不哭笑不笑的模样,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卢氏总算停了下来,却对着年嬷嬷说道,“替我将柜子里的嫁衣取出来。”
正月初八日,天寒地冻,外头积雪未化,密闭的屋子里哪怕生了几盆炭火,都还稍嫌阴凉,卢氏却勉强撑着身子起来,吵嚷着要穿嫁衣。
年嬷嬷知道,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之象,便只好应下了她,一边急忙派人通知承恩侯府,一面去请太医过来,一边令人替她将成亲时所穿的那套正红色的鸾凤齐鸣喜袍娶了出来一件一件套上,然后又请卢氏坐在铜镜之前,将那张蜡黄的脸用浓艳的新娘妆容给遮盖起来,描了黛眉,涂了豆蔻色的胭脂和艳红的唇蜜。
卢氏对着影影绰绰的铜镜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很有些不满意地说道,“我只比裴家大奶奶长了一岁,可我看起来却像是她的长辈……”
年嬷嬷忙含着眼泪道道,“胡说,咱们夫人清妍婉丽,连皇上都说您与端庆皇后生得一模一样,端庆皇后母仪天下,是何等样尊贵的人物?又岂是裴家大奶奶这样的凡夫俗子可比得的?”
端庆皇后是当今皇上的生母,亦是卢氏的亲姑母,卢氏与这位姑母生得相像,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破格封了郡主。只是端庆皇后活着时只是个宫女,是死后才因为生的儿子成了皇帝,而被追封为皇后,说她母仪天下,说她尊贵,其实只不过是年嬷嬷的一种恭维,可卢氏此刻听来,却十分受用。
她浅浅笑了起来,“替我戴上金冠吧。”
年嬷嬷依言戴了,挤出点笑容说,“夫人您真好看。”
卢氏转过身笑着问道,“大人见了会喜欢我这样吗?”
年嬷嬷觉得喉咙口有一股酸味,哽得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使劲地点头,“大人一定会喜欢的,一定会的……”
她话未说完,只见卢氏身子一软往妆台上伏了下去。
韩夫人卢氏,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