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笑容温和地对他说道,“相请不如偶遇,恰好我有些话想要对韩相说,还请韩相借一步说话。”
她落落大方,并没有半点小家子气,他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周朝的国之栋梁,自然也不能露出怯意,便也学她笑着说好。
原以为她是要对他说声谢谢的,毕竟那日他为了要截住临南王世子周渊,身上还挂了点彩,这虽然是为了朝廷立下的功勋,可他想她该是明白的,若非为了要替她报这个仇,堂堂周朝丞相,又何须亲自出马抓捕一个逃犯?他的那次出手不仅粉碎了周渊的计划,还替平南伯夫人脱离了险境。
他以为她是要因此而谢他。
可她遣开丈夫,就这样立在他身前,只剩下盈盈一握的距离便能够抓得住的她,在说些什么?她不是原来的明萱了,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死去,却意外活在了这里,成为了明萱?这是……借尸还魂的意思吗?
韩修震惊莫名,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却又觉得,若是自己可以重生回到年幼时期,重过一次人生,那么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他当然不会视眼前这个女子为鬼怪,因为假若她是鬼怪,那么自己是什么?她虽然内里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深爱了两世的女子,可却仍然真切地活着,如同他自己一般,有呼吸,有脉搏,有温度。
她说完这些欠身离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叮嘱或者哀求自己保守秘密,就好像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她走了,留给他一堆的震惊和感慨。
原来,他的自以为是果真害死了最爱的女人,他所爱的明萱,在他宣布悔婚之时就已经香魂远逝,连身体都给别人占据了啊,他后来的痛悔和追忆,甚至努力,他所爱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啊。他重生之后所想要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件是报仇,一件是给她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美好生活,第一件事最后证明是一场徒劳。
而第二件事,却在他还妄图想以更迅捷的方式往上爬时,就已经夭折。
他甚至都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痛吗?噬骨烧心。
恨吗?他恨自己。
悔吗?假若上天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不会再负她一次。
想要将那个占据了他妻子身体的女人赶出去吗?韩修有过瞬间这样的想法,可终于还是放下了。
真正的明萱已经死了,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即便他杀了那个游魂也不可能让她活过来了,那么他又何必要再造杀孽呢?毕竟,那个女人如今顶着的是明萱的身体啊,他若是真的动手,伤害的也是明萱啊。与其如此,倒不如让那个女人就这样顶着明萱的皮囊活下去,清凉寺莲台上陆氏的长明灯便有人续灯油,而自己也能多一个念想。
只要看到他记忆中那美好的模样,鲜活地活着,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更何况,在悲痛欲绝之后,不可否认的是,韩修心底也存着一丝丝的侥幸。他心爱了两世的女人,直到死都还深爱着他,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在最大的不幸里,这个认知却让他心里好过了许多。至少,他不再觉得挫败,因为爱上了别的男子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再是他爱惨了的那个,她们是不同的,他所深爱的那个,一直都只爱着他。
对他来说,这点慰藉是星火,足够点亮感情里的寒夜。
所以,在最沉痛的悲伤过去之后,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知道真相的他,忽然之间似乎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对那个笑或者哭哪怕只是皱眉都能够牵动他心绪的女子,他的心态变得前所未有得平和,他不再爱她了,也不再恨她了,他只要她好好地保护他妻子的皮囊,活着,活得幸福,替他的妻子明萱那份一起,幸福着。
下山的时候,韩修的背影仍然孤寂,却比来时更多了一份轻松,放过别人等于放过自己。
其实许多事,想明白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