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眼中雾气消散,清澈剔透,像是湖水,慕师靖不设防地坠了进去。
乐声飘远,婚裙烫得像火,慕师靖感受着压在手上的分量,眼眸盈上了泪光。
“哭什么?”小禾问。
“我都藏起来了,你还要来寻我给你做伴娘,太过分了。”慕师靖淡咬红唇,委屈道。
小禾怔住。
慕师靖却是抿了抿唇,幽幽盯着她。
小禾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小禾会意,她挽起了慕师靖的手,将她往房间里拽,说:“是啊,请你当伴娘的,出于姐妹情谊,慕姐姐会答应的吧?”
“嗯,我慕师靖向来是义薄云天之人。”慕师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说。
“好,不管是我,还是以后的楚楚、师尊成亲,都找你当伴娘,好不好呀?”小禾笑眯眯地问。
“哎,巫幼禾,你别得寸进尺!”慕师靖又捏紧了拳头。
“这么凶干嘛,你又打不过我。”小禾吐了吐舌头。
“……”
慕师靖冷哼一声,淡淡道:“巫幼禾,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什么身份?”小禾的确不知道。
“我可是龙王!”慕师靖双臂抱熊,眼神锐利如剑。
小禾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后宫可真是卧虎藏龙呢。”
“卧虎藏龙……”
慕师靖不太认可了这个说法,问:“龙王是我,卧虎是哪位?”
“卧虎……”
小禾薄唇轻抿,雪发一甩,淡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慕师靖打量着她,神色古怪。
“好了,别闹了,楚贵妃在前面等我们呢。”小禾拉起慕师靖的手,向前走去。
楚映婵立在一片枯林外,不知等待了多久。
向来喜爱穿白裙的她,今日披上了红绸缎金刺绣的衣裳,衣裳裁剪合体,将她的身段曲线勾勒曼妙,暮城的暮光笼罩着她,更添风韵。
楚映婵站在那里,对着她们嫣然一笑。
微笑时,身旁凋尽的树上,似乎一下开满了绯红桃花。
“你也是来当伴娘的?”慕师靖随口问。
“伴娘?”楚映婵愣了会儿,明白她在打趣,浅浅笑道:“我还需要扮吗?”
慕师靖一下子想起了九明谷时,她被逼着喊楚映婵娘亲的往事。
荒诞与暧昧浮上心头,禁忌感刺激着心跳加快,她无法云淡风轻地藏住心事,楚仙子冰雪聪明,一下就将她的心事瞧得一清二楚。
小禾并不知道九明谷的事,露出疑惑之色。
慕师靖生怕小禾追问,连忙挽着她的手,生硬地扯起了别的事:
“小禾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
小禾看着强颜欢笑的慕姐姐,更好奇九明谷里,这帮人到底发生了何等酒池肉林的故事。
“我平时不漂亮吗?”小禾冷冷反问。
“啊?”
慕师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片刻后恼羞成怒:“这些问题你拷问林守溪去,与我较什么劲?”
“慕美人真可爱啊。”小禾笑个不停。
“你才美人,你才可爱!”慕师靖回讥。
小禾却坦然点头。
慕师靖生闷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牢时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小丫头怎么就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呢?嗯……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慕师靖想到这里,气也消了不少,又问:“对了,如果我们一同成亲的话,到时候谁去洞房呀?”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小禾说。
“为什么?”慕师靖问。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后宫,我想临幸谁就临幸谁。”小禾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做不了主。”
慕师靖香腮微鼓,心想你这丫头现在再嚣张,凭你这娇小的身子板,真到了洞房的战场上,恐怕连楚楚都不如!
楚映婵走在她们身边,气质端庄,唇角噙笑,她听着她们的交谈,也问:“林守溪的伤势才刚刚好转,小禾为何这般急着要将这场婚礼办起来呢?”
“时不我待。”小禾莞尔,言简意赅。
楚映婵闻言,深有体悟。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有些事,总归是要早点尘埃落定的好,至少不落遗憾。
而且,她们不知道的是,小禾对于这场婚礼,事实上是筹谋已久的。
慕师靖在赏月偷闲时,她在偷偷策划婚礼,楚映婵在对镜梳妆时,她在偷偷策划婚礼,林守溪在打坐修行时,她还在偷偷策划婚礼。
这场婚礼是她的殚精竭虑之作,在还没开始之前,小禾就将它列为了生涯的十大得意之作之一。
“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哦。”小禾神秘兮兮地说。
听到她这么说,慕师靖不免有些担心。
少女们穿着传统的婚服,手牵着手走过铺着红毯的道路,两侧的乐手同样拿着传统的乐器,看不出别开生面在哪里。
这里远离神山,没有亲朋好友来参加,她们手牵着手,皆不觉孤独。
道路的尽头有一扇门。
林守溪站在门前,不知等了她们多久。
慕师靖见到了他,俏脸微红,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小禾与楚映婵听了,都愣住了,心想他当然是来成亲的啊,还能是干嘛的?
慕师靖也被自己问住了,空气稍凝。
“我是来娶你们的。”林守溪说。
“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呢。”慕师靖阴阳怪气道。
林守溪推开了前面的门。
天地一静。
仿佛闸门倾倒,光如水一样泻了下来,夜色里,琉璃世界璨然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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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司暮雪从梦中惊醒。
她悚然惊起,胸脯起伏,九条雪白狐尾因痉挛而紧紧收束在一起。
这半年来,她经常会做噩梦。
前半年的噩梦多与林守溪有关。
那时她经常会梦到自己身处王殿之中,让林守溪揪着尾巴万般调教,哀吟婉转地喊着‘陛下’,不知是在对他乞饶,还是在向皇帝呼救。
这样的梦不断加深着她对于林守溪的仇恨,这种仇恨在皇帝新生的前夜达到顶峰,然后……灰飞烟灭。
皇帝披上黄衣,于暴雨中展露出臃肿触手的那刻,她才真正明白,再坚固的信仰也可以坍塌,再深仇大恨的敌人也可以结盟。
之后,哪怕皇帝身死,她的噩梦也没有停止过。
梦里,皇帝的琉璃瞳一遍遍在夜色中浮现,紧紧地盯着她,皇帝嘴唇不动,她却能听到她的心声:背叛者没有善终,要么最凄惨地死去,要么最痛苦地活着。
仿佛喉咙被扼,窒息感涌上来,令她惊醒。
这样的梦她不知做了多少遍。
司暮雪倦怠地从榻上起身。
瓷砖宛若夜色的水面,幽幽地倒映她的影,她娇小的身躯摇曳着,红发雪尾,倾国倾城。
她看着窗畔抽芽的梨树枝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春天来了。
她决定找点事情做,冲淡皇帝在她心中残留的阴影。
司暮雪开始行走世间。
绿林水寨,她从山贼强盗的手上救下了初出茅庐的小侠女,荒村野店,她从黑心店铺的手下救下了不谙世事的小侠女,穿山越壑,她从邪道宗教手中救下了误入魔窟的小侠女……
一路行侠仗义,红发魔女威名传遍天下,令贼人闻风丧胆。
今夜,司暮雪恰来到长安城外。
长安灯火繁华。
她坐在山崖上,极目远眺,沁凉夜风灌满裙袍,她在清风吹拂下沉沉地睡去,希冀今夜可以做个好梦。
事与愿违。
梦里,她见到了司暮烟。
司暮烟跪在地上,身披镣铐,铁链穿骨,惨不忍睹,她直勾勾地盯着司暮雪,盯得她心中发毛。
“叛徒。”
司暮烟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嘴角血液黏稠,语气恨之入骨。
司暮雪悚然睁眼。
夜风刺骨。
她独自一人静坐许久。
她渐渐明白。
林守溪与皇帝都是假象。
她真正的心障只有一道。
——司暮烟。
在她前往死城的那刻起,她就彻底与姐姐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了。
但她还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姐姐。
是该回到那个世界,破除最后的心障了。
……
……
慕师靖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婚礼殿堂。
她在神山印玺中见过婚楼,囍字剪花、大红灯笼、凤冠霞帔、红烛玉锦……这是传统的婚楼,寓意美好,但眼前……
第一印象是灯光,铺天盖地的各色灯光,它们布置在一切可能之处,巨大、明亮、闪烁,五颜六色,几乎要让人目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