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旧日祭奠与去年的一点区别也没有,真是无趣至极,还不如在家打坐修行让人心情明快。”殊媱抱怨道。
“你这么希望动乱?”林守溪问。
“安宁的生活是给凡夫俗子过的,秩序才会崩塌、重构,神位才会易主,对于野心勃勃的人而言,这才是他们的盛世。”殊媱说。
第五天在殊媱的失望中度过。
第六天的时候,殊媱早已不报幻想。
“殊媱,你要明白,灾难的开始是有预兆的。”
清晨,小禾正在镜子前梳妆,她在脸颊上匀了些绯红色的眼妆,清纯的少女被这抹红色一衬,立刻清艳生动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预兆?”殊媱问。
“譬如等会要飞过窗边的铜色之雀。”小禾说。
殊媱蹙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没过一会儿,窗外真有一道黄沙般的劲风刮了过去——黄羽的大鹰掠过窗口,无意落下的羽在空中翻转。
殊媱一惊。
“你有卓见灵根,装神弄鬼并不难,我才不上你的当,今天我要好好享受节日。”殊媱说。
殊媱期待小禾说一些话来反驳她,可是没有,小禾只是静静地梳妆,不知是为悦己还是悦人。
钟声再度响起。
今天是灵宗试道会的最后一天,最后的决胜者将会在一路杀到今天的四名弟子中选出,至于明天……
明天是旧日祭奠的闭幕,响彻全城的恢弘古乐里,鹿漱会亲自献上最美的舞蹈。
所有的顶尖修士也将会一齐到场,他们会领着人群徒步前往圣树院,在圣树院的门口跪拜大灵乾树,然后会在黄昏时分抵达龙主殿,一起觐见那位依旧存活于世的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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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龙主殿主千百年来从不露面,人们依旧不敢省略这一礼节。
黄羽之鹰在长空中徘徊。
最后一日的战斗尤其激烈,人群的欢呼声绵延如同海潮,几乎一刻不停。
能走到这里的都是一等一的佼佼者,初鹭作为他们中间的一个,并没有稳操胜券的能力,但林守溪知道,她会赢的。
“夺魁者,大焚宗,初鹭。”
铜锣声伴随着宣告响起时,小禾与慕师靖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唯有殊媱撇了撇嘴,说:“半点悬念也没有,真无聊,今年的试道会还不如去年来的好看呢。”
“这只是开始。”林守溪说。
“开始?什么开始?”殊媱问:“试道会不是比完最后一轮了吗,你的宝贝徒弟不是夺魁了吗?难道,你是想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要戒骄戒躁这样老套的话?哼,人生在世,骄狂一天谦卑一天,何必给自己戴上道德的镣铐呢?”
林守溪不说话,只是盯着比武台。
慕师靖与小禾的微笑也渐渐淡去,神色凝重。
殊媱上下打量那比武台,怎么也瞧不出端倪,这是……怎么了吗?
试道会魁首的荣耀,会由如今的第一神女仙邀亲自颁发。
青紫礼裙、薄纱遮面的绝世神女离开了清圣宗的坐席,她足踩虚空,缓缓走向初鹭,曼妙的足下步步生出血莲,美轮美奂中带着杀戮之美,世人看着如雾如云的紫裙与那婀娜倾世之姿,无不为之折倒,哪怕是龙王庙守庙的老秃驴,也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隙。
盛放的血与花中,仙邀来到了初鹭面前。
仙邀取出一瓶琼液,递给了她。
初鹭接过,饮下。
初鹭原本疲惫不堪,可当她饮下这琼浆之后,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这是仙阶的灵药,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拿来给初鹭恢复精力实在是大材小用。
但仙邀丝毫不觉得浪费。
“初鹭,你能走到这一步,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仙邀说。
“因为我遇到了好的老师。”
初鹭注视着仙邀的眼睛,平静地说:“我家人不愿意教我的,师父愿意,家人没有给我的亲情,师父给我,家里把我当成联姻的礼物,师父却将我看作真正的徒弟,我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所以我要赢,所以我赢了。”
大焚宗那位在雪地里救回初鹭的长老听到这里,以为她说的是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自谦道:“其实,我也没有那般好。”
“愚昧。”
仙邀摇头,说:“你家人把你当成联姻的器具,你师父把你当成修道的器具,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不同。”
“我想成为修道的器具。”初鹭说。
“也许你只是想成为你师父的器具。”仙邀冷冷道。
“那也是我的选择。”初鹭说:“至少我站在了这里,站在了你面前,几个月前我不敢想象,时至今日我依旧感到害怕,但我来了。”
人们原本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此刻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初鹭,莫在神女面前放肆!”大焚宗的长老呵斥。
初鹭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雷霆般的呵斥,她凝视着仙邀,声音是更响亮的雷霆:“姐姐,遵守约定,与我一战吧!”
姐姐?
殊媱与其他人一样,都感到了吃惊,唯有林守溪、慕师靖、小禾三人面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她们……是姐妹?”
殊媱震惊:“六百多岁的姐姐,十三岁的妹妹,她们这母亲的荒谬,与我的龙王父亲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了吧。”
没有人回应她。
人们都被初鹭的邀战所震撼。
哪怕是亲姐妹,哪怕初鹭是这届试道会的魁首,又如何能够挑战得了仙邀?
许多届试道会的魁首都只是昙花一现,意外殒命或泯然众人的都不在少数,但仙邀可是六百年来真国第一神女,这地位根本无人可以撼动。
雪原的狮群里,旧的狮王总会被年轻力壮的狮王杀死,但那不是因为新王比旧王强大,而是岁月无情的力量。
仙邀不同。
六百年的岁月非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更加神秘、强大。
“你今年十三岁。”
仙邀说:“按照约定,我会用我十三岁时的境界,战胜你。”
血与花将仙邀包裹。
下一刻,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等到血水蒸尽,鲜花零落之时,再次走到众人面前的仙邀竟真的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娇弱稚嫩。
……
与此同时。
天空中的黄铜色大鹰盘旋而过。
它掠过天空,最后飞到了一架奢华的辇车上。
一只臃肿的大手抚摸着鹰的羽毛。
大手的主人凝视着鹰的瞳孔,片刻后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一对姐妹啊,竟在今日给大家献上了这样的好戏,仙邀容颜不必多提,这妹妹再长几年,恐怕也会成为她姐姐那样的绝世美人,不去联姻是对的,这样的美人沦为联姻的工具,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肥肉便挤在了一起,他低声笑道:“这样的姐妹,一同沦为我的禁脔,才是最好的归宿啊。”
此人正是在杀死灾厄魔神后声名鹊起,又因为作风问题臭名昭着的囚王。
“大人,您不是仙邀的对手。”黄色的大鹰说。
“这还用你废话?”
囚王神色陡一严厉,又很快趋于平缓:“过去的确不是,但今日之后,可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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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意思是……”
“我已得到了无上的神启,明悟了缚之灵根的至高奥义,很快,我就可以束缚住时间,到时候,莫说是仙邀,哪怕是那三位绝世美人一同与我一战,我也能将她们一齐降伏!”囚王的脸上透着无穷的狂傲。
“大人,您是不是又被骗了?”黄色大鹰不太敢相信。
“拭目以待就好……呵,仙邀,我觊觎了她四百年了,她逃不掉的。”
囚王眯起了绿豆般的眼睛,俯瞰人群时,他看到了一伙搬运东西的人,不由问:“这伙人是谁?”
“大人,这不是您说要请的戏班子吗?你说要请一个戏班子,给世人演一演你当年杀死灾厄邪魔的风采。”黄色大鹰提醒道。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囚王隐约想起来了,他看着那群畏惧他的戏子,漠然道:“来,演一段让我看看。”
囚王命令一下,戏子们哪敢懈怠。
这伙人正是当时殊媱在雪地里遇到的那个戏班子,当时她还因为和他们的冲突,惊动了谷辞清。
戏台飞快搭建。
戏子们立刻操演了起来。
忽然,囚王猛地一拍椅把,怒道:“你这样骨肉如此的废物也配演灾厄邪魔的?!别人要是看到了,还以为我是捏死了一只老鼠。”
班子的老人连忙出来解释,说:“我们给他准备了的衣套,灾厄邪魔的衣套,穿上之后保管威风凛凛的。快……快给囚王大人演演。”
骨瘦如柴的少年唯唯诺诺地答应。
他艰难地钻进比他人更大的衣套里,用尽力气演了一轮后,囚王的神色才稍有缓解:“虽然演的远远不够逼真,但也还算凑合。”
“还不快谢谢大人夸奖。”老人捏了少年胳膊一把。
“多谢囚王大人夸奖。”少年单膝跪地,脸颊藏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他说:“囚王大人放心,我会演的很像很像的,争取让大人回想起过去神明般凛然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