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落幕之时,更有恶蛟从深潭抬首,要将他们连人带舟吞掉。
木舟停靠岸边。
岸上是一片冰雪。
慕师靖坐在冰雪之中,将白雪放在掌心揉搓,竟浑不觉冷。
“我小时候,师姐给我做过鱼,师姐做鱼的时候,总会先给鱼弹一首古琴。我不理解,向师姐询问缘由,师姐说,她这么做是想让鱼放松,并在鱼彻底放松戒备之时,冷不丁将其斩杀,这样的鱼,生前愉悦,所以肉质也最为鲜美。”
慕师靖在玩雪时,林守溪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慕师靖听了,心头一惊,问:“你这是在借鱼喻人?”
她想,现在的自己不就是那条在宰杀之前被带出来放松的鱼吗?
“什么借鱼喻人?”
林守溪疑惑发问,并将烤好的鱼递了过来。
慕师靖看着这条鱼,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这种悲伤很快又被鱼肉的鲜美一扫而空。
吃过鱼,饮过泉水,两人继续向地宫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越是寒冷。
若之前世界的主色调是险恶,那眼下的世界就只剩下严寒了,这晶莹冰雪里,他们是唯一的生灵。
雪原朝着高处耸立,宛若一座隆起于地下的山峰。
慕师靖隐隐觉得,山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自己。
他们来到了雪山之顶。
雪山之顶,更有石壁参天,如苍穹横绝,再无道路。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来到了地宫的边缘。
石壁之下,矗立着一块孤单的墓碑。
墓碑方方正正,表面光滑,无一文字,来历不明。
“这是地宫的界碑吗?”林守溪问。
“不。”
慕师靖摇了摇头,说:“这是墓碑。”
“墓碑?谁的墓碑?”林守溪问。
“我的。”慕师靖回答。
林守溪一直不知该说什么。
“很奇怪么?”慕师靖微微一笑,道:“这座地宫本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坟墓呀,这里死寂、压抑,充斥着混乱与邪恶,作为龙的葬身之处,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座地宫是苍白的坟墓么。”林守溪后知后觉。
无论是苍碧之王还是虚白之王,它们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被树根缠绕心脏,封镇地下,而苍白作为万龙之王,竟也与世界之木构成了相似的画面,这一幕透着宿命的诡异之美,仿佛是专为龙这一伟大生命绘制的末日图卷。
“那灰墓之君……”
“或许,灰墓之君也是从这座坟墓中诞生的怪物。”
慕师靖淡淡微笑,她俯下身子,手指在线条笔直的墓碑边缘滑过,她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苍白虽是万世之君,但世上岂有绝对完美的生灵,哪怕强如苍白,在彷徨与犹疑之中,依旧可能会无意识地孕育出黑暗而邪恶的魔鬼,世间万物本就如此,苍白在创造出这套秩序的同时,也会被秩序本身所俘获。她无法忤逆自己。”
林守溪轻轻点头。
少年少女静立在这无字的墓碑前。
“要悼念么?”林守溪问。
“怎么?你这般盼着我仙逝?”慕师靖嘴角噙笑。
林守溪也忍不住笑了,说:“你最多叫魔殒。”
“找死!”
慕师靖凶巴巴地朝林守溪扑去。
林守溪下意识躲开,与她追逃,可奇怪的是,这次,慕师靖没有追来。
林守溪再回头时,却见慕师靖正端坐在这古老的墓碑上,正对他微笑。
黑色礼裙完美熨贴着她的身段,半露的香肩白的惊心动魄,那双足跟偏高的尖头小鞋已经褪下,放在墓碑一侧,套着玄色雪丝薄袜的玉腿轻轻垂落,线条曼妙灵巧,秀雅嫩足藏在薄袜之下,只可隐隐窥见轮廓,惹人遐想。
她梳着精致的发髻,清艳绝伦的秀靥泛起轻柔的笑,让人无法分清,此刻坐在这里的,究竟是幽艳诱人的妖精,还是不食烟火的道门圣女。
她的微笑是对林守溪的邀请。
“在这里么?”林守溪倒是犹疑了。
“还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吗?”慕师靖反问。
这一刻,她似雪莲也似罂粟,散发着清香而诱人的毒,却如此牵人魂魄。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压抑了太久。
林守溪也不再犹疑。
雪地里。
少年少女相拥在一起,双唇相贴。
明明是清凉的唇,可触碰到一起时,却像是火焰与火焰的相遇。
忘情地吻过许久,慕师靖的双剪水明眸复归清澈时,她只觉得周身沁凉。
“小贼。”慕师靖幽幽嗔怪。
这是道门圣女最终的宿命。
过去,她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哪怕想象到,唯一能感到的,恐怕也只有屈辱,但此时此刻,她只想醉心其中,不再醒来。
风雪渐歇。
时间像是回到了多年之前。
多年之前的洞窟里,林守溪与慕师靖被困在雪夜冰窟之中。
……
(本章被shenhe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