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酥松流淌过长安古道的榆槐,绿荫结籽,勃勃生机,好像一切才是新的开始。六月这一日,商音按罪充入教坊,碧空如洗,鸿雁长飞。
皇宫里的司教坊是梨园,那是女乐助教或良家子去的地方,皇帝哪天好兴致来了,随时都会去走动。
像这种罪籍被罚的哪里有随时见皇帝的好去处,也只能充入皇城边的长安教坊罢了。
长安教坊有左右之分,左教坊在延政坊,右教坊在光宅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盖相因习。皆为太常寺所掌,教习的乐工便是胡师傅所希冀的“太常音声人”。
善歌的商音自然被分配在了光宅坊,午饭一过,就有坊中旧人人老珠黄的阿婆领新人前去报道。
路过绿衣巷,时不时有绿衣宫使与阿婆招呼,“喂哟,又有罪人罚入乐坊啦!”
“是啊,一入教坊,终身贱伶,难登青云,难搞喔!”满嘴的恶意不遮不掩,堪配皱纹横生的脸。
商音的耳道里像有蚊子一直用针嘴在戳,惹人厌恶,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厌恶。
过了青云巷,门庭榆柳齐列就是光宅坊的门口了,这一处的绿荫实在蔽日得紧,一棵榆树就有朱雀街道的那么粗壮。夏日那么炽热的阳光,大家抬头望去,绿丛里也只能看见稀疏乳白的光。坊内六院,就这般不见天日地掩在这片绿荫里。
那片荫绿退在脑后,右教坊共辖四部,有雅乐部、云韶部、鼓吹部与清乐部。商音的归属,于云韶部。
路过云韶厅,善才所授的《东君》自云母屏风中断续传来,一时听觉严厉训生,一时听又觉得温柔示例。商音驻足“云韶”牌匾,聪慧灵敏的她很快领悟到,就是由黄帝所做的《云门》与虞舜所做的《大韶》两曲拼合而成。
歌声震林越,她恍惚入神,带路的阿婆不耐烦地催促,“别瞄了,以后有的你一辈子慢慢瞄。”
跟着阿婆来到了住处,池边一处樟木阁楼,潮湿的空气里隐约浸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步入十人一间的屋子,香粉味混着汗巾味直往鼻口冲,粗鄙不堪。一概家私,包括被褥都是多年祖传下来的了。
委身于此,若不顺利,还不知道要度过多少岁月才能出头,商音迎难而上,凌云之志在胸中翻涌得厉害。
“娘子可别嫌弃,想一个人住好的呀,怎么说那也是善才的款儿。”阿婆一腔阴话,忽而有人探了脑袋进来,敲门示意。
她们是负责这落坊院起居饮食的,同僚来唤,两位婆子鬼祟在楼角,以为人家听不见,偏偏商音听力不凡,竖耳听了个大概:
“……你就把她安排在这里吗?可是那位贵人给了我们好处,说要善待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