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死因蹊跷,毕竟人与食物都是从东宫出去的,为免事情生大,太子力压实情,以“突发疾病,英年早逝”的哀悼传回王家,王家上下无不悲痛。
幸而是养子,且家中人丁兴旺,悲痛几日也就渐渐走出了情绪。而对于商音,那是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忧伤。
外面是个暴雨的天气,玉珠连绵起伏打在牢狱的窗檐,涌动不尽黑暗的源泉,仿佛要将这座代表罪恶的牢笼洗涤干净。商音隔着小窗口能看见被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光亮,雨水飘在飘进来洒在脸庞,海水一样起伏在这方牢狱里。
就当商音觉得,以后的人生都是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候,狱卒揣着一把钥匙过来,利索打开牢门,扯着商音说:“曲商音,你可以走了。”
轻飘飘地丢下这样一句话,被囚禁多日的商音怎么也想出不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牢狱,路过拐角处的牢房,隔着栅栏,那双落魄的桃花眼欣慰目送,叫人难以觉察。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阴霾天气唯一的一丝光亮,狠狠地刺痛了商音的眼。
此时的天空下起一片白茫茫,流风回雪,商音才惊觉,又是一岁过。
大理寺是设在开元门边的义宁坊,于整个长安城的西北角,略微偏僻。商音身无分文,在这雨雪夹杂的恶劣环境里举目无亲,加上在牢狱里饭吃不饱,病了没得医。此时,身心疲惫的她如被风雪欺压的稻草,全凭一口气吊着。
她将所有去处都想了一遍:未得御诏,梨园定然回不去;东宫,也在白雪皑皑里看起来越发高尚,可望而不可即;为着昭靖太子一事,与平康坊的情意破裂;而独孤宅,今日吐蕃来唐,他应在皇宫宴席上;想起那片雪花笼罩住的云韶院,那也不是一个不速之客可以进得去的;当年的东家王氏,别说已经不往来,单单是雅颂乐坊出事了,他家唯恐避之不及……
天大地大,唯一可以让她容身的,也就剩下这面前的冰天雪地。
雪花随风呼啸而过,商音已淋成了白头,天色已经不早了,等会若是赶上宵禁,越发寸步难行。她咬咬牙,步雪履穿,从西市的这头穿向东市的那头,一步一个雪窝子,朝郭暧家艰难迈去。
禁宵的钲声才开始扩响,长安六街开始道路空荡,寥寥行人,所剩不己。
商音拖着僵硬的身体来到亲仁坊,青丝、睫毛、肩膀……只要身上有一处能让雪花站住脚的,皆让她成为了个行走的雪人。踩出来的雪窝一寸寸加深,一窝挨着一窝,商音要紧牙关苦中作乐,幸而坊门还没关,只需要再爬上百步,入了坊门,就可见天日了……
奈何上天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钲声越来越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销声匿迹,沉重的坊门启动左右两头,渐渐要相遇并拢。
这样绝望的画面,商音猝然无力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口雪花,却难以觉察到冰冷。
“诶?”坊吏搓手取暖,启唇哈出白气,“前面怎么有个雪人在向我们走过来?”
坊正闻言出来查看,目光如炬,“有人没赶上进坊,蹒跚爬来怪可怜的,再说,冻死在我们坊门口多晦气!破例等个几瞬,给她进去吧。”
商音垂眸,看到了希望强撑爬起来奋力向前,颤颤巍巍俯身钻进了专门为她留的门缝隙。
擦身过去,轰轰闭坊的声音在头顶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