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这一路城墙太急,商音径直跑丢了高头履,赤脚一步步印在雪地里,她站在落雁身后,气喘吁吁,她展开臂膀,欲要哄她回来:“这一切,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落雁的满眼的凄凉,绝望与泪水倾巢而出,风吹着她碧玉的袖袍哗哗作响,像一把薄刃拍打着肌肤,她盈盈一笑,无尽的苦楚,“怎么办呢,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商音啊,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惜,不是一双慧眼。错看了君王,也是无可回头的路。”
她一字一句地说,尔后将最美的笑颜留给商音,纵身一跃,半个身体已经凌空。商音应变极快,抽出长鞭朝空中一扬,幸运而生硬的卷住落雁的一条手臂,她垂于城墙,宛若一只碧绿的蝴蝶摇摇欲坠。
落雁可悲地笑着,安然放弃这一切。商音生生拽住,掌心被鞭绳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红印,欲要滴出血丝,她拼命不放弃,要拉眼前的人走出深渊,鞭绳越收越长,就要触碰到她的手腕……
猝然,一柄凌空而来的弩箭残忍得将这条挽救生命的长鞭射穿,瞬间的绝望与牛皮鞭的飞沫一涌而上,狠厉地直直击向商音,几欲弹得她要撞上城墙。满天的雪花从云端坠落而来,像是无数柄六角的雪镖,刺着每一寸肌肤。
漫天的雪疯狂吞噬着满地的血色狼藉。
身子仿佛被火烧,又仿佛置身于雪地中,商音醒来的时候,轻触后脑有牵动神经的疼,她看见蒹葭和书芳都守在身边,眼睛泛着血丝,有微微的肿。
“落雁呢?”商音的心渐渐在凉却。
蒹葭伤心地说:“杨昭仪她……哦,不,是庶人杨氏,暮色苍茫,她一时失足殒命,已埋入宫人斜。”
商音浑浑噩噩,以为自己耳听出了岔子,悲哀的笑容像那天立于城墙的落雁,“庶人?失足?宫人斜?”
嫔妃自戕是大罪,重则连累家族,只不过落雁已经没有家人可以在意了。自皇帝废黜昭仪杨氏而起,就下令不让史官于帝王后妃中记录这个人。
听埋葬落雁的小宦官说,她死前面容带笑,仿佛生前服了什么灵丹妙药,死前容颜竟一分未改,但她的确香消玉殒了。手里还攥着一枚碧玉的骨哨不愿意放,幸而不是值钱的东西没有谁扒窃,也就随尸体入葬了。
商音知道,那枚骨哨是从前上元节时,落雁趁独孤默不经意,悄悄藏来了做念想的。
后来,商音让皇帝去查那日究竟是射穿了鞭绳,李适淡淡应着,可是最终都没有结果。再后来,商音病了好几个月,感冒发烧断断续续,伴随着痹症膝盖疼痛,就连年关岁宴也无法出席,太子妃萧氏入宫侍疾,尽心尽力。
宫中的梅花谢了桃花开,桃花落了李花开,当商音觉得身体好些了的时候,宫苑里的花只剩下了凌霄,因为凌霄花开得晚,夏天已经来到了。花藤像长了脚似的爬满了宫苑满墙,叶子一层挨着一层,层层开满了橘红色的花朵,绮丽如云霞,流光溢彩。又像一串串的小喇叭,招来了许多蜂蜜一股脑地钻进纤细的花蕊。
还有几枝花簇拥结伴探到墙外去了。轻轻搅动药碗的商音笑了笑,对太子妃说:“嘉禾啊,你瞧,药味太浓,都将花香盖过去了,怪不得它们不甘心要绽放出去。”
太子妃淡淡笑着,随即侍奉汤药,有暗香盈袖。
就当商音以为可以守着这墙院的凌霄花过下半辈子,少谙朝政的她,已不知暗流涌动,长安如月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