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河聂稔很好认。
西戎人刻意把两父子的尸体以跪姿摆在了正中央,聂河惯用的那把鬼头刀,正正插在他的胸膛之上,他那一双砍下无数西戎人头的手被齐根断去,不知道被谁取走了,聂稔脸上被划了几道长口子,露出狰狞的血肉来。
李明溪认准了这场战役有诈,他自己就是楼兰人,知道这个姿势在楼兰不仅仅是侮辱人的意思,风营与荣氏的死仇便更深了,李明溪暗中探查了荣氏那几个族人的行踪,果然发现了些许的端倪。
但是还没接着探下去,他们便发现了倒篮沟的事情。
之前荣申没有西疆军统帅的名分,加之他们是公认的聂河旧部,荣申不敢做得太过,现在他已经如愿以偿成了西疆军的主帅,今后他们行事,必得更加小心了。
李明溪心中闪过几个念头,他可不相信荣申会突然转性真的礼贤下士起来,他在西疆军待了这么些年,军中哪些人什么鬼德行他清楚得很。
荣申此人睚眦必较,风营这么多年可算是把他得罪了个透顶,李明溪想起小六来,手在被子下暗自揪紧了床单,他环视四周,这些兄弟也是他看着进了风营一天天成长起来的,他不能真让他们,死在这种阴谋诡计下。
那一跪是值得的,大帅曾经对他说过,低头并不是弱者的表现,韩信也有胯下之辱。
“我决意向荣申投诚。”李明溪再一开口便石破天惊,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营帐内众人,“真要跟荣家硬杠下去,只怕等不到查清大帅战死的真相风营就得绝户,你们只当不知我已经投诚的事,该出任务就出任务,若有什么事,我会提前告知你们的。”
营帐内立刻就有人道:“李老大,这不行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荣申那老匹夫呢。”
“这是个好办法,”聂卿心里早猜测风营众人应该在暗中查些什么,这会子真听到,却还是有种不一样的心境,她略带感激地看了李明溪一眼,认同道:“李明溪说得没错,荣申这个人小肚鸡肠,你们之前一直跟他作对,他对你们肯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他已是主帅,有权调动全军,不怕你们正面遇上西戎人,就怕他暗中对你们下手。”
“你们对荣氏仇视已久,总不可能一下子所有人都想通了要投诚,甚至李明溪自己向荣申投诚,他都不一定会信,若是所有人一拥而上,他肯定知道这是假的,”聂卿望着李明溪,摸着下巴思虑着说道:“等你伤好一点,荣申肯定会试探你,若我没猜错,他肯定会让你去探赵家人的底。”
众人齐齐转头望向她,聂卿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周家和赵家绝不可能看着荣家在西疆军中独大,必然会做些什么,荣家也不会坐等着他们给自己找麻烦。但周家人多司军中文职,武将只有周珣父子二人,而且跟荣家一样都是从望京过来的,在京中有根基,荣申绝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去动周家,但是赵家不同,赵家是盘踞的在佛母城的地头蛇,在城中风评并不好,如今的主事者也已经年老,荣申若想大权独揽,首当其冲就得把这根关节上的钉子给拔了。”
“而且我昨日听见有将士嘀咕,为什么这个月的军饷还不发。”聂卿脸上露出富有深意的笑容,“军饷一直都是赵家人管着,荣申刚刚当上主帅,就有人想克扣将士们的军饷……”
李明溪明白她的意思,克扣军饷乃是重罪,荣申若真想做文章,还可上报朝廷说赵家人对圣意不满。
阿满低头一笑,道:“楚以武说得对,我们就安心听李老大的话吧”
大飞满面茫然,急得直比划,“什么东西就说得对了,你们说天书呢,怎么就扯到克扣军饷上了,克扣了然后呢?”
李明溪疲惫地按了按额头,阿满见状便提议让李明溪再好好歇息一下,带着众人走出了营帐,大飞憋了满肚子疑问,从营帐出来就追着阿满问。
聂卿又跟李明溪商量了一会,拿着碗也走了,掀开帘帐时正撞上有兵士带着人进来,她在外面拦着问了一下,那人满脸堆笑地对她拱了拱手,自报是佛母城里常给军中将士们做弓箭的匠人,聂卿微微愣神,便让开了路。
弓箭啊……
那匠人走进了营帐,急得满头大汗,李明溪认出他的脸,面色一黯,最后还是轻声出言问道:“老伯特意进军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匠人连连拱手,吞吐了半晌,最终闭着眼睛干脆道:“李军爷托我做的那把一石长弓,可急着要?都怪我们家那个臭小子,他平日不调皮的,偏偏就那一日我离家,他自个在家玩,他手里拿着火折子进了我的弓房,却没带出去,一把火把我那弓房烧得干干净净,把您托我做的那把长弓,给,给烧了……”
李明溪闻言胸口重重一痛,他蹙眉紧紧捂住了胸口,梦境清晰扑面而来,小六那张稚气的脸还在笑着,嘴边露出来两颗小虎牙,他挥着手对自己炫耀着手里的长弓。
匠人看着这个印象里一直冷脸的军爷突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后背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咽了口口水咬牙正准备再问时,那军爷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啦。”
“那钱你也不用退了,算是给家里小郎君压惊吧,”李明溪对他挥了挥手,“我知道老伯的手艺,以后还多有需要老伯的时候了,我身上还有伤,现下疲惫得很,就不留老伯了。”
匠人立刻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他出营帐时又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跟着带他来的兵士出了军营。
这人可真是奇怪呢,做长弓时可是提了好多意见呢?怎么现下这么释然了?
他摇摇头,不想那么多,回家打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