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沈逢川端着碗冒着苦味的药汁从房间外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几人下意识往两边站开给他让路,沈逢川也不客气,大喇喇往那孩子床前的凳子一坐,把药碗递过去,命令道:“喝了。”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大飞满脸疑惑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做着口型问道:“哄孩子应该这么哄吗?”
那孩子下意识一脸嫌恶地伸出手去打那药碗,但是却没打动,众人看见那碗里黑色的药汁只轻轻沿着碗壁轻轻晃了晃,稳稳地没洒出来一点,他看见了沈逢川胳臂上刺眼的白布,白布上还渗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迟疑地又往后缩了缩。
沈逢川把那把简陋的小刀扔给他,声音沉浑,带着肯定的意味,“你发烧生病了,把药喝了,喝完我带你去见你阿耶阿娘。”
那小孩宝贝似的把小刀捡了过来,他想了想,凑过去两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左边突然递过来一个紫红色的小果子,散发着清甜的香味,孩子顺着手往上看去,聂卿轻轻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个满含善意的笑来,“吃吧,药很苦啊,这个挺甜的,压一压就好了。”
孩子没有抗拒,他喝完了药就直勾勾地看着沈逢川,沈逢川看着他把鞋穿好,沉默了一会主动伸出手牵着他往外走去。
福安镇外烧起了通天大火,那小孩看着耀眼的火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突然抬头跟一直关注着他的将士们对视,带着稚气的声音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众人心神齐齐一震,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聂卿蹲下来,擦了擦孩子嘴角的药渍,开口道:“对不起。”
孩子没有回答,跪下来对着火堆磕了三个响头,他站起身来对着沈逢川说道:“你穿的衣服跟他们不一样,我阿耶说沈大帅是打跑北边蛮子的英雄,你是沈大帅吗?”
他还小,脸看上去非常稚嫩,胸口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银子打的长命锁,按着西境的习俗,这孩子应该还没到六岁,他不知道沈大帅是谁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沈大帅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到这孩子心里所想。
沈逢川似乎非常痛苦地梗了梗脖子,他艰难地回答道:“是,我是……”
那孩子又对着沈逢川跪了下来,他扬起脸,脸上满是执着,说道:“那请你带着我吧。”
大火熊熊燃起,烧了很久,将曾经发生在这个地方最惨烈的痕迹通通抹去,等到大火熄灭,两拨人就此告别,残留下来的西疆军精锐担起了前辈的责任,将沈逢川护送回北境,聂卿则要带着风营众人回佛母城复命。
沈逢川和那孩子的脖子上一人吊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黑灰色的粉末,小孩不会骑马,只能颤颤巍巍地把自己贴在沈逢川的臂弯里,聂卿跟秦舫坐于马上,目送着二人先行,西疆军精锐跟在他们身后,看上去依然浩浩荡荡,但两人总觉得,坐在最前面马上的二人,跟身后乌压压的队伍之间,似乎隔绝了一整片天地。
“我也该走了,”等到背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秦舫扭头看着聂卿,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紫玉葫芦,珍而重之地递向聂卿,道:“鲤奴,我得回望京了,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沈大帅此次能平安无恙,多亏了你,荣申初上任,论功行赏一定少不了你的,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机会对李明溪公开自己的身份了,若是你身份暴露得早,必然险象环生,这东西你用得上。”
聂卿接收到他眼中的暗示,她手心暗暗出了汗,自己原先压下去的谋算此刻在心里迅速扩张开来,她深呼吸一口气,不作推辞接过那个紫玉葫芦,对秦舫拱手笑道:“我会的,二郎,京城风云诡谲,世家争伐更加严重,我希望二郎一定要珍重己身,储君再怎么样,都只有一个。”
提白和按白对视一眼,掩下心中震惊,默不作声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殿下似乎已经和聂姑娘把事情都说清了,这可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聂卿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她对着秦舫以及提白按白摆了摆手,就毫不留恋地扭头转身拍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她已经从佛母城出来已经过了七八日了,干燥的风在呼唤着她。
秦舫看着她带着风营众人离开,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将要西沉的落日,叫了一声“提白按白”,也转过身拍马离开了。
暮色延绵千里,晚霞如散金光,聂卿突然停了下来,她在马上回头往身后望去,十匹马凌乱地跟在她身后,大飞紧张地拍了两下马屁股,并行到他身边,问道:“楚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总不会那群人里还有内鬼吧?”
霞光均匀地洒在众人身上,逆光望去,倒还真应了佛母城里的古老传说,勇士是被金边环绕的,聂卿露出个释然的笑,转眼又冷下脸,一马鞭敲在大飞头上,呵斥道:“想什么呢?那些人要是也有问题,头一个要问责的就是荣申,你觉得他舍得?”
聂卿又将身子转过来,她笔直地坐在马上,遥望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佛母城的轮廓在她的心里越发清晰,她举起马鞭,振奋地大喊一声:“回家了,兄弟们!”
十个人跟着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他们嬉笑着怪叫起来,倒是让聂卿想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一帮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将士,他们本来就是不沉稳的,聂卿的右手摩挲着放在马背旁长刀的刀柄,沉默着想,我把他们十个,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