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道理,”荣昭点了点头,怀里的状纸紧贴着他的寝衣,里面的墨字似乎都带着火,烤着他的胸膛,“但是现在这些百姓们正在火气上,年纪又大了,我们不能就这么从正门走,我安排人守着特意来劫你正是为了此事,你跟我从偏门走进去,太守在里面等你。”
二人吩咐马车绕道,在偏僻处下了马车,蹑手蹑脚地进了偏门。
聂卿肚子里火气更盛,她回太守府还得跟做贼似的,倒显得自己十分心虚了。
“鲤奴可算是回来了,”齐氏捏着帕子正在路上等聂卿,见到她面上疲色也来不及心疼,急匆匆地说道,“刘家的人提前过来了,正在偏厅等着你们呢,夫君还在书房里,你先去找他,仔细商议一下。”
“齐姨不必担心,”聂卿手上微微用力,捏了捏齐氏的手腕,“相信我,我今日一定会给锡蓝城的百姓一个妥善的交代的。”
书房门大开,聂卿跟荣昭对视一眼,满面凝重地走了进去,越安正靠在木椅上,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鼻翼,桌上摆着一杯酽茶,他听见二人的脚步声才缓缓地睁开双眼,蹙着眉头将那杯酽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了。
聂卿看见那杯酽茶旁边的点心才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饥肠辘辘地赶回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一想起待会还得跟刘家的人打交道,聂卿更觉得倦意如潮水涌来,她叫了一声“越叔叔”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两只手都往点心盘里伸。
望京中人多爱饮酽茶,从皇室到平民,蔚然成风,越家有一旁支做的就是茶叶的生意,光是京城内的茶叶铺子都赚得盆满钵满了,越家人喝起来更不觉得心疼,在太守府,一杯茶半杯叶十分常见,聂卿自小在西境长大,这边茶叶是稀罕物,一般只用来与西戎人通商,她不喜欢喝酽茶。
越安现在却看着她咕噜噜把那一杯冷透了的茶都灌了下去,他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一时心疼得很,从她来到西境,就一直在奔波,不知道太行在天有灵要是看见了,会不会怪他这个做兄弟的没有好好照顾到她。
“你们,应该也派人去查了吧,”聂卿艰难地借着茶水把那口点心咽了下去,肚子里的饥饿稍稍缓了一些,“散播谣言的人抓到了吗?刘家老太爷有没有派人去看过?”
荣昭的脸上露出个嘲讽的冷笑,“那位医女是锡蓝城最好的大夫,又乐善好施,从不藏私,闻听是她有难,锡蓝城里其他的大夫都不愿意上刘家的门。”
“刘十方是个孝子,”越安也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云,“他倒是对他那个嫡系的侄子没有什么偏私之心,可是刘家老太爷不知道到底听了什么消息,就是要保他,刘十方只能闭了嘴,但是荣家,荣家人也主张糊弄过去。”
“什么?”聂卿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她讶异地看了一眼荣昭,“荣申派我们两个过来的时候,荣昭——”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心重重往下一沉,荣申当时只是指派他们两个领兵过来,并没有说荣昭就是荣家那一属的主事人。
荣昭苦笑一声,他摇了摇头,“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当时三家表态,我本以为我能代表荣家,荣皓却手持荣申给他的令牌站了出来。”
“之前赵家叛逃的事情给三家心里都埋了怀疑的种子,”荣昭面色一改,重新端正起来,他一直都坐得笔直的,“之前牛头崮一役……西疆军便只剩下四家,唯有风营残存,不属于任何一家,当时沈大帅暂代主帅一职,四家还能按捺住自己那些心思,可是后面荣申称帅,荣氏崛起,其他几家当然不服。”
“荣申一直视赵家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称帅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赵家给拔了,你也看到了,当时军中就隐隐传说下一个就轮到刘家了,因为这两家都属于肃州本境,要真查起来,刘家手上也不干净,只是他们并入西疆军之后收敛了很多。赵家三年前就与西戎人有了勾结,现在也已经从西疆军中除名了,这本来是他们应有的结局,只是有之前那个假设……”
聂卿听懂了荣昭的意思,那个触犯军纪的将士恐怕在刘家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嫡系,他被额外提出来只是因为之前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传言,荣申野心勃勃,聂氏一族的将士在牛头崮一役埋葬大半,风营折损得快,不足为虑,赵家现在也被拔了。
之前十几年聂河都有意禁锢姓氏之分,他想让所有的西疆军将士都只归属于一个地方,但是显然在重重阻碍之下,它只是压制了,没有真正做到,现在他一死,荣申称帅,血缘又成了划分高低贵贱的标准。
西疆军中荣氏一家独大,可是天不逢时,西戎人打过来了,玉周城和安和城已经沦陷,望京问罪的圣旨恐怕早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没发过来,荣申必须得稳住周家和刘家的兵。
而刘家人也是这么想的,二者达成了一个默契的约定,放过这个将士便意味着刘家不会像赵家一样,被荣申随意找个借口铲除。
“军纪如军令,军令如山,岂可朝令夕改,”聂卿沉下脸色,她看向越安和荣昭,“老话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他已经不是西疆军的将士,而是一个罪犯,如果不按照军纪处罚的话,百姓会怎么想我们,如果放过了他,锡蓝城里的百姓恐怕就人人自危了,那个姑娘现在是被我们救下来了,我们还有还她公道的机会,可是如果我们坐视不理,不就是在逼死她么。”
三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