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婪若湖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城墙上迎风招展的西疆军旗,突然冷笑了一声,阿傩迅速捕捉到了主人的不悦,顺着迦婪若的目光也望向了远处的城楼,但它好像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阿傩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王子殿下,您为什么突然笑啊?”
迦婪若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小侍卫,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蝴蝶翅膀样的阴影,难陀嘴里的东西吃完了,见没有人继续投喂便不耐烦地扑扇了两下大耳朵,阿傩回过神来,继续掏着手中的布袋。
“不过是一头畜生,”迦婪若看见阿傩对着难陀亲切的动作,慈悲的面孔顷刻变得冷冽起来,“它吃得倒是好,还有人专门伺候。”
阿傩面色一变,抬起头来看着迦婪若,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眼中盛满了责怪之色,“殿下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陀是国主送给您的生辰贺礼啊,它也是佛众送给您的礼物,是替您受难的。”
强烈的阳光斜着照过来,正穿过薄薄的纱布落到迦婪若的头发上,阿傩瞳孔骤缩,他看见迦婪若头顶的金发发根在那束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惨白的颜色。
阿傩立刻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把目光投到他们这边,连忙对着迦婪若做了个手势——那手势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意思是让迦婪若赶紧抬头,不要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头发。
迦婪若那双眼睛是继承于他美丽妖娆的母亲的,那个女子因为容貌艳丽而以奴隶的身份被天竺国主送给了楼兰的老国主,她很快为老国主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可惜老国主不缺女人也不缺儿子,她很快被抛之脑后。
一个独自流落到其他国家的女人,举目无亲,没有倚仗,她落身的地方还不是寻常居所,是一国之君的后宫,那长得漂亮就不是她的资本,而是她的催命符。
而且她生的儿子还跟别人不一样。
那个孩子生下来浑身雪白,连头发和睫毛都是白色的,楼兰国主并没有多关注她,这个孩子很快就被王后定为不祥的妖孽,女奴在生下孩子之后被送去侍奉寺庙里的长老,那个孩子则因为“天生不祥”需要教化被破格送进了僧奴殿里。
后来……后来知道了那孩子本来是一头白发的人,都被宰了个干净。
看见阿傩着急地快崩起来了,迦婪若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来,他抬手摸了摸头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西戎联军开始敲鼓,象兵拉着沉重的重型投石机往前进,后面则拖着一筐筐的火药石头,迦婪若拍了一下难陀的屁股,难陀便哼唧着慢慢往前移动去了。
阿傩那颗心落回胸腔里,他又想起来之前问迦婪若的话,只不过现在这情形他不敢再问一遍了,他翻身上马,跟着难陀缓缓前行,没想到迦婪若突然侧过头来看他,说道:“我是觉得这座城墙十分虚伪才笑。”
“城墙……虚伪?”阿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显然没听懂迦婪若的话,很快抛弃刚刚不稳定的情绪,继续问道,“城墙又不是活着的人,为什么殿下说它虚伪?”
迦婪若听见这话,登时轻轻地笑出声来,道:“我们的小阿傩也长大了啊,知道说人是虚伪的了。”
他没看阿傩脸上的羞恼,转过头来看着大军前进带起来的沙尘,叹了口气道:“大燕有一个有名的诗人,他曾经说‘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建造起这么坚实的城墙,恐怕也需要很多条人命去填吧。”
阿傩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小声问道:“就像楼兰的国师陵墓那样吗?”
迦婪若眼中冷光闪过,不过很快又变回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他再次扭头去逗阿傩,故作吃惊道:“呀,我们小阿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都会举一反三了。”
“殿下!”阿傩恼羞成怒,“阿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我们小阿傩说得也没错,”迦婪若看着重型投石机被象兵拉上前,眼神重新投向不远处庄严的城池,他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我觉得这种虚伪的东西,都应该被摧毁,如果佛众真地在凝视我的话,就请保佑我早一点把这些东西都挫成灰末吧,反正他们本来就只应该存在于十八层地狱里。”
五座重型投石机很快摆到了阵前,西戎联军计算好了距离,正摆在西疆军长箭射不到的地方,他们有条不紊地给重型投石机上弦片,将绑带着铁蒺藜的火药石球顺着钢管拖到投射器上,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五座投石机同时放出巨大的火球,带着不可抵挡的势头重重砸在了佛母城的城墙上。
厚重的城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嗡鸣声,佛母城内顿时大乱,牛角号被吹响,城头的守卫军们大声叫喊着“有敌袭!有敌袭!”,铁蒺藜上也沾染了黑色的粉末,顺着火球的轰击带着火花迸溅开来,尖锐的蒺藜刺顺着城垛之间的空隙扎进守城将士的身躯里,带出可怖的血花。
李明溪很快上了城楼,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站立着的城墙抖了抖,他面上不动声色,依然沉着地指挥着将士们行动,从大年夜开始西疆军的操练多了几项内容,现下他们反应过来,立刻有条不紊地搬运伤兵下城楼,在火球袭来的时候蜷着身子躲在城垛下面。
但李明溪的心里实打实地“咯噔”一下,这一次西戎人的攻势与大年夜那晚截然不同,光感受着城墙的震颤就能察觉出来,这一次的火球轰击更加凶猛,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的重型投石机,又比之前改良了。
正这样想着,李明溪看见一块巨大的带着火花的石头越过他的头顶,狠狠砸在了不远处的城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