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瑶的病房出来,任幸神经质地咬着指甲,险些撞到了季唯西。
“抱歉。”她立刻回过神,退后几步。
明显注意到她表情不对,季唯西轻轻拧着眉看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刚才在想一件事,有些入神了,”
是的,她被许瑶的剖析震住了。不仅是许瑶的遭遇,同时也是,仿佛看到另一个隋菲,虽然性格截然不同,可心里的痛与恨,未必不是一样。
挣扎了片刻,她抿了抿唇,决定对他坦白:“在想:如果隋菲出事的时候,楚浩天站在我面前,我会怎么样?我会不会亲手杀了他?我觉得……可能我会。”
这个问题,是临走前许瑶质问她的。甫入耳中就开始折磨他,她思考了一圈这些隐秘灰暗的情绪不敢跟旁人分享,只敢剖析给他。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是个绝对公允,并且这个人不会因此轻视鄙夷,居高临下地审判她。
大部分时候,所谓的道德理智,只是因为还没触及到你承受的底线,一旦某件事到来令你伤入骨髓,神智崩溃,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如果当时隋菲受人凌辱的时候,她在场;如果当时隋菲选择自杀的时候,她在场;如果当时在庭审上,隋家人选择停止申诉,楚浩天大笑离场的时候,无人旁观,没人阻拦……这所有的场景里,都只有她跟楚浩天,而她手里恰巧拿着一把刀,她会不会……
她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却听他悠悠启口:“你不会。”
非常果断。
她问:“因为我爸是刑警?”
他淡然否决:“因为你是任幸。虽然偶尔冲动,急躁跳脱,你对生命还有敬畏,就算那个人该死,你也不会做出非理智的抉择,因为对你来说,一个公正的审判结果,比死亡本身更重要。”
她心里倏尔一暖,结着的那层厚厚的冰,顷刻间化成一片春水:“谢谢你,季唯西。”
啊,他说得,可真好啊。
原来在他心里,她竟然不算糟糕。
可惜,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她曾经,真的差点让一个人死在她手上……
半夜,她脑子里萦绕的全是这个案子。
实在睡不着,起床喝水,一杯矿泉水下肚,她大脑瞬间清醒不少,从许瑶设下的道德陷阱里一下子逃脱出来。
该死的,差点被许瑶蒙住了!
如果她是普通人,可能会对许瑶的遭遇抱以同情,如果她是律师,甚至可能会选择替许瑶辩护。可她,都不是。
诚然,许瑶的遭遇值得怜悯,但是夏雨晴呢?这个案子里,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没有犯任何错误却惨遭杀害,成为别人复仇路上一个随意被牺牲的棋子。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许瑶明显跟这个案子有牵扯不断的联系,可她什么都不愿意说。是,她许瑶有冤要伸有仇要报,可是夏雨晴呢?这偌大的世界,除了一个患癌症连自己都管不好的奶奶,还有谁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在那个露水深重的夜晚,她就那么安静地死在了某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一个字都没留下。她的仇恨,又该找谁去报,怎么去报?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许瑶坚持己见不愿松口,那么,她也应当站在她该站的立场,去还夏雨晴一个公道!
她抱起赤裸的双脚坐在沙发上,阳台门打开来,夜风微凉,却吹得她愈加清醒。
如果是季唯西,他会怎么思考呢?
她一边大脑高速运转,一边随手捞起酣睡的大爷抱在膝盖上撸猫。大爷正睡得好好地,被这个胆大包天的铲屎官突然惊醒,喵的一下弓起背浑身猫毛都兹起来了,刚想伸出爪子挠她,磨了磨牙又收回,瞪了她一眼傲娇地跳下她的膝盖,蹦到她卧室被窝里继续呼呼大睡。
她想起,之前破案过程中,她虚心向他请教。
他是怎么回的?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人必留下破绽,这些破绽不在实证上体现,也必然刻画在罪犯的表情上、行为上。你越想掩饰什么,就越容易泄露什么,这就是人的劣根性。而我,恰恰最爱的就是这些劣根性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俊逸出尘的脸上透着一丝自然而然的倨傲。
她紧接着问:“那你的劣根性是什么?”半是好奇半是揶揄。
“我的劣根性就是……”他却抬眸看她,清晰地倒映着她脸庞的眼瞳里漾出清浅水波,接下来的话刚要出口,就转了个弯,别过头,“我有那种东西么?”
当时那个表情啊,就跟她家大爷差不多。
怪不得向来高冷的大爷那么爱亲近他,原来是同类的气息啊。
她笑了笑,把思绪拉回案件中。闭起眼睛,按照季唯西的“谆谆教导”仔细思考。月光静静透过玻璃,轻抚在她白皙安静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