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治军当严(2 / 2)

满城房屋,都是无主之物了,你去缷个门砸个窗户,谁知道?

但转念一想,刘备曾说,【君子不欺暗室】,也就是,当表里如一,人前人后如一,不因为没人看着,没人知道,就做不道德的事。人前不该做的事,众目睽睽不该做的事,暗室里同样不该做。

当李孟羲又想起,某支有信仰的军队,行军路过老百姓的果园,去摘桃子充饥,然后会用绳子在枝头绑上钱,留做买桃子的钱。

想到这里,李孟羲再看刘备,顿时就起三分敬意。

这浓眉大眼的刘玄德,三观竟比李某人还正。

“我有一法。”李孟羲面上带笑,“咱去城里民居之中取用木柴,然后,留下钱财于显眼处,并留下布条,写明我等付钱而后取。这不就,礼数周到了?”

李孟羲话落,刘备转头看来,目中有光,面上意外。

“哈!”刘备突然笑了,“此法甚好。”

“走,季常!我等去城中搜刮一番!”

刘备大气无比的说道。

搜刮不是个好词,但于刘备此时说出来,惶惶大气。

叫来车队,令人取来大包的钱财。

刘备跟土匪进城一样,从东门入,沿着街道,遇到第一家民居,直接踹门入。

不一会儿,民居里一阵响动,刘备扛着个板子出来了。

“不是不缷门吗?”李孟羲疑惑。

哐!

刘备把板儿丢在空车上。

拍了拍手,“棺材板儿。不是门。”

李孟羲张了张嘴巴,没见识了不是,一眼没仔细,就闹笑话了。

一旁,卢钟暗自偷笑。

手拿笔墨的李孟羲,抻开麻布,撕开一条,略做思考,提笔写,“刘备义军,借用棺材板一,留”写到这里,李孟羲停了,“棺材板给多少钱?”

刘备朝车上瞅了一眼,“枣木的,给……二十文。”

边上,有人拿来二十文散钱。

李孟羲把布条写完。

【刘备义军,借用棺材板一,留二十文】

布条写完,刘备拿过去看。

看到布条上写他刘玄德名字,刘备笑笑不说话。

接过布条和二十文散钱,刘备又进院子。

进去后,又扭头出来。

李孟羲问,“布条你放哪了?”

“屋里。”

“不会掉吗?”

“不会。”

这是开始。

满城屋舍,虽然被据城的黄巾搜刮的差不多了,但存留物资肯定还有许多,既然要搜刮了,那就搜刮他个干干净净。

第二家,刘备踹门入,从里边,捡了个断的锄头把子出来。

第三家,没门,刘备直接进去,转了一圈,不见能搜刮的,院墙上一只干枯的药葫芦,看葫芦还好,刘备把药葫芦摘了。

李孟羲得写,刘备义军拿葫芦,留一文。

可能是觉得一个人搜刮的太慢,刘备令亲兵们往前搜。

人多,干事的确是快,但扯布条写字的,就李孟羲一个,很快,李孟羲就觉得忙不过来了。

(这得事先准备。)

(得专业一点。)

(想起来了,这叫封条。)

相关记忆激活,李孟羲眨眼间就为义军又制订了一条行军条例。

军中可以备下许多封条,这些封条交给普通士卒,若需借用百姓的东西的时候,钱留下,封条贴墙上。

如此以来,就不需要临时去写了,也就不需要很多识字的人了,目不识丁的小卒把封条一贴,就等于识字的人在场亲写了。

刘备的亲兵们人多势众,一队人往各处搜刮,不停搜集到各种物资。

有亲兵说有树,要不把树砍了。

李孟羲往远一看,还真瞅见谁家院子里,光秃秃的一棵树。

李孟羲一想,也是,如果说拆别人家门不好,砍别人家里树,则没问题。

拆别人家里门,别人冬天得冻死。

而树,砍了一棵树,没啥大影响。

要砍树,还没斧头锯子。

李孟羲令亲兵去木匠营借锯子去。

又有一亲兵,扛着一根半朽的椽子。

李孟羲抬头问卢钟,“卢钟将军,这椽子多少钱?”

刘备去搜刮民宅去了,李孟羲又不懂物价,只能问没事儿干的卢钟。

“两文?”卢钟带着商量的语气答到。

那就两文。

李孟羲把布条写好,把布条和两文钱交给亲兵。

亲兵拿着钱就走。

亲兵没走两步,李孟羲突然意识到什么了。

“停!”他叫停。

亲兵被叫住,不明所以。

“先过来。”李孟羲道。

之所以突然叫住亲兵,是李孟羲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贪墨。

从养鸡开始,李孟羲就担心有人偷鸡蛋,那时,他可费了很大功夫去思考怎么减少贪墨。

当时,李孟羲推算出来了一个减少贪墨的方法,制衡法。

也就是,一个人出入钱库,没人看着,则这个人大概率起贼心。

两个人一起行动,则心有顾忌,贼心就小。

三人一起,则制约更多,贼心更小,则贪墨可能就更小。

方才那个亲兵拿着钱走,李孟羲忽然就意识到这件事了。

后边,亲兵们一个一个回来,李孟羲令其暂时不走。

待人聚齐,李孟羲交代,“一会儿再走,两两一起,放钱也得俩人。自己找人,看跟谁合伙儿。”

待亲兵们找好搭档,李孟羲这才把钱和布条交给各人。

搜刮大业,继续。

亲兵们各自散去,李孟羲悄悄跟卢钟说,“卢钟将军,劳烦你把这一户户挨着看看,但凡是留了布条和钱的,你受劳核对一下。”

卢钟诧异的看了李孟羲半晌。

说刘备治军严格,原来根源是在这里,是在这个小娃娃这儿。

卢钟忽然笑了,“那成,我去看看。”

卢钟离开,挨家挨户去查了。

城里乱七八糟的物资都有,大多数,是各类木头,绝大多数木头在黄巾据城的时候,已被搜刮走给烧了,剩下的木头,大多细碎。

不大一会儿,去巡查的卢钟回来了。

卢钟回来,李孟羲只是看了一眼,“如何?”他随口问一句。

“钱少了。”卢钟开口一句。

李孟羲愣了有两秒,回头,“啊?”

他这一下愕然,其实说明,李孟羲潜意识还是信任刘备的亲兵的,不认为刘备的亲兵会贪那仨核桃俩枣。他之所以后边让卢钟去巡查,不过是认为这样做是正常流程,不关信不信任。

或许,这就他李某人法制观念的体现吧。

听卢钟说,钱还真少了,李孟羲神色严肃,“少多少?”

“少一文。”

“你看清了吗?別再是掉地上了,冤枉了好人。”

“看清了。钱包在布条里,放门槛上,门槛里外都没见掉钱。

这分明是,有人包钱的时候,就少放了。”卢钟有啥说啥,说完了,卢钟犹豫了下,劝道,“要不算了?”

连耿直的卢钟都觉得,此事不必要大动干戈。

李孟羲不听劝。

“玄德公!”李孟羲朝远高喊,“回来!”

街道远处,刘备听到喊声,从一处院子里出来了。

见李孟羲远远的在招手,刘备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回走。

待刘备回来,李孟羲把事情细说与刘备,刘备接过布条,布条上本写两文,可只有一文在。

刘备神色严肃。

没想到,刚砍了一个百夫长人头,竟然还没止住贪墨。这才还是精挑细选的亲兵们中发生的。

还是说,亲兵们是觉得,抢人才是抢,把留下买无主木柴的钱克扣一点,这不算大事?

刘备愤而叫回亲兵。

亲兵们被叫回来,还不知刚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刘备情绪有点不太对。

刘备目光从一众亲兵脸上扫过。

目光扫了一圈之后,刘备举起手里的布条,“若不是卢钟将军留心查了一下,还真想不到,有人连一文钱都贪。”

说话的时候,刘备在留心亲兵们的表情,他注意到有一人,脸色不太正常。

刘备心里有数。

“谁拿的?自己走出来,还不算晚。

要是查出来,需脸上不好看。”

“是谁,自己出来。”

半晌,亲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说没拿。

刘备目光微凝,若有深意的往中间某人脸上看去,那人被刘备看的神色不自然,头直往下低。

“好啊!既然都不说,那全都受罚!来人,叫军法官前来。”

刘备要动真格了,卢钟看事情闹大,拿手碰李孟羲肩膀,悄悄道,“一文钱,不至于。小哥儿,你劝劝玄德公……”

“不必。”李孟羲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卢钟哪里会知道,刘备治军严,李孟羲对军人的要求,比刘备更高。

军法官前来,亲兵们噤若寒蝉,不敢露刺儿,老老实实的各自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站好。

军法官在军中担任要职,跟各高层都有接触,军法官们一眼就认出来,要处罚的全是刘备亲兵。

一时闹不明白怎么了,军法官小心翼翼的问,“这打多少鞭子?”

刘备面无表情,“打,打到他们承认为止。”

军令下达,军法官没得办法,只能动鞭子。

鞭子落在背上啪啪响,亲兵们一个个咬牙忍耐。

李孟羲觉得刘备处理问题的方法奇怪。

想知道谁藏了钱,搜就是了,何必惩处众人。

随后的事实证明,刘备的方法也有用。

那个贪了一文钱的亲兵,可能是觉得一众兄弟跟着自己受罚,心有愧疚,主动站了出来。

“钱是俺拿的。”亲兵站出来,一句说完,很光棍的站在那里,颇有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好算你还有点担当,”刘备面色稍缓,“做出此等事端,莫留在亲兵队了,去战兵营吧。”

“行刑,二十鞭子。”

二十鞭子抽完,贪了钱的亲兵忍着一声不吭,穿好衣服,走到刘备面前,把一文钱交到了刘备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孟羲看的分明,那亲兵走远,肩膀一抽一抽的,分明是委屈的哭了。

可能,照他们一般人想,老子出入沙场,不避生死,一文钱就打老子,心态失衡了。

边上,卢钟喃喃自语,“过了,过了。”

以卢钟之耿直,他一客将,敢亲手把百夫长绑了,现在连他都觉得刘备过于严厉了。

实则,何谈严厉?

就拿被砍头那百夫长来说,那百夫长平日就手脚不干净,私下照拂其面子,说过几次,没给其惩罚,这倒好,没给其惩罚,反倒纵容他了,以至于其贼根不除,撞到卢钟手里,反倒丢了性命。

现在想来,若当时有小偷小摸,就狠罚一次,岂知军法残酷,何至于后来再犯。

看来,惯卒如杀卒也。

刘备不认为有何严厉。

李孟羲一样不觉得此事是大题小做。

为何要留布条,要写上字,要留些钱财留下呢?

是为显示义军仁义。

那好,本是仁义之举,布条留了,布条上写了【刘备义军】这四个字。

本来,这是仁义之举,是好事儿。

结果,却因为一个或者少数几个人手脚不干净,把钱给贪了。

这好,本来把东西拿了,百姓又不知谁拿的,骂人都不知道骂谁。

现在留了布条了,布条上写了,是刘备拿的东西,还说留钱买,钱呢?

本还不知谁拿的,这下,百姓直接骂刘备娘了。

刘备本人,肯定不想被人在背后骂。

李孟羲作为义军中的一员,也不想别人骂义军的时候,被连累上。

经过此插曲,亲兵们继续再去搜刮物资,李孟羲再给亲兵们布条散钱,当无人会再贪墨了。

由此事,李孟羲觉得,军中军纪纪律虽说不错,其实也有隐患。

今日贪墨一文,要是不注意不管,人欲望是会不停变大的,贪一文的人,日后会想贪两文,今日贪无主的一文钱,明日贪军粮,后日贪军饷,所有大贪官都是从小贪官成长起来的,若不能时时自察,千里之堤,早晚毁于蚁穴。

这是李孟羲感悟到的道理。

于今天之前,李孟羲本自信以为,义军从上到下,仁义成风,纪律森严,已超过了同时期的其他军队。

现在想来,如今义军和其他军队有高下,但有何本质上的区别?

别的军队会有包庇,会有贪墨,会有克扣军饷。

这些义军可能没有,可能极少。但这真就是李某人能力高刘备水平高吗?

怕不尽然。

难道不是因为义军成立时间短,纯粹是还没开始腐化吗?

不说义军如何,哪怕是一支山贼队伍,在其早期,也能做到财物分配公平,赏罚分明,几乎有历史上的精锐之师的几分风气。

可这又如何,一开始有好气象不难,后边的腐化才是要命麻烦。

山贼们干第一票,勇猛敢战,战后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从第二票开始,到第三票,到第四票,开始有人有了钱财怕死,有人长了心眼,不再勇猛,有人开始给自己多分钱财。

用不了多久,一开始气象蓬勃的山贼,会快速丧失发展的潜力。

义军也是如此,义军现在万相光明,这其中有新生组织还未开始腐化的原因在内。

若一年后,两年后,军中现在的普通士卒,一两年后,会出现一大批军官。

到时,没权柄的人会有权柄,不熟悉军中事务的人,开始熟悉军中上下事务,军中规则和纪律的漏洞开始被士卒们主动或被动的发现,没势力的人也开始有一群熟悉的人,经常接触钱财的人,一次不动心,两次不动心,一年两年,真就能忍住,不拿一文?

腐化是必然,其他汉末军阀军中李孟羲看不惯的东西,也会在义军中出现。

然则如何避免或者解决腐化,或许需要一套严格的自查系统,从上到下,有严明纪律的觉悟。

这样,组织就有了自我更新的能力,能不停的把腐化清除,而不至于使腐化不受控制的不停蔓延和发展壮大。

由此可见,要想拥有一支强军,建立一支高效严明的纪律部队的重要性至少占强军的一半。

古来不乏一开始强大无比,后来堕落到吃空饷,喝兵血,再无一点战力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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