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对不起……夫人她,她不是有意的……”
“没事,一个包子而已。”
虽然这么说,不过舍不得是真的。
“这几个铜板给你,”婢女掏着瘪瘪的荷包,摸出了几个可怜的铜板,“就当是赔罪。”
张忱翊想也没想,拒绝了。
“我不要,一个包子不值这么多。不过我倒是想问,姑娘为什么不继续在宅子里呆着,偏偏要出来遭罪?”
婢女抹了抹眼泪,断断续续道:“夫人对我有恩,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
张忱翊没再说话。
“哎,算了,”婢女苦笑一声,把铜板塞到了张忱翊手里。张忱翊看着手里的铜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在那干什么!连乞丐你都要勾引吗?过来!”
不堪入耳,张忱翊皱了皱眉,婢女低头说了声抱歉,小碎步跑回了女人身边。
然后一声尖叫,彻底让张忱翊傻眼。
“婢女,婢女!真是勾引人的好料子!郝晚云勾引王大里,你也想勾个乞丐跟着他跑!”
女人真的疯了,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婢女的脸划,一边划,一边疯狂地喊,“婢女,婢女,都是你们这些下贱的婢女害我!郝晚云你个贱婢,踩着我爬上那畜生的床很痛快是不是?你们都是贱种,都是垃圾!恶心!去死吧——去死吧!”
“夫人我不是!我没有!”
婢女奋力抵抗,可惜没有什么用,人在彻底疯起来的时候也许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罢了,一根簪子深深地插进了婢女的胸膛。她的脸上被划出了狰狞的痕迹,有血肆意从中流下。流进颈间,在锁骨坑上积了一片小小的血泊。然后又像小流,向下流,汇进了胸口这片大海。
宅子里的人听到声响,出门一看,也惊诧无比。他们忙把失了理智的女人捆了起来带回了宅子,给婢女盖上一块麻布,抬走了。人们笑了几声,也回了家。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一切都和来时没什么区别,甚至一滴血都没留下。婢女方才待过的地方,残留了一点红色的光球。
张忱翊手里的铜板还带着婢女手心的温度,灯火下边缘还有一点闪光,似乎想借着灯发亮。
奈何它们已经锈迹斑斑。
张忱翊捏着铜板,抬起头看着寂静的夜空,不知该说些什么。
抬头四方浩大,星河远阔。街边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张忱翊知道,这个小巷子里发生的事传不了多远,也激不起多大的浪,充其量在以王家为中心五家为半径画出的一个圆里作为饭后谈资。
张忱翊看着夜不闭户的巷子和漠不关心的人们,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和人的感情无法相通,就算人与人再近,近到咫尺之距,也可能各怀鬼胎,云泥之别。谁和谁弹冠相庆举杯共舞,都不关另外的谁和谁的事。
更不要说什么感同身受,那都是奢望。
路两旁放着瓷缸,里面盛着第二天要用的水。有绿芽从缸底萌发,伸向太阳。
他看着面前的路,看着通向另一条街的巷口,不知所措。
这世道究竟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给他包子的老板,狼狈为奸的乞丐,将结发妻子赶出家门的老爷,仗势欺人的郝晚云,忠心却落得如此下场的婢女。
他曾以为,人与人的区别不过一张皮囊。
现在才知道,人与人真正的区别在皮囊之后的灵魂。
是谁居心叵测,又是谁一片赤诚?
张忱翊垂下眼帘,沉默了。
若是报恩换来这种结果,他宁愿让婢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
张忱翊到了醉仙楼的后巷,他靠着醉仙楼的后墙,紧紧挨着一堆茅草。
“好冷……”
他伸出手,一捧火苗窜了出来。
他又惊又喜。
“原来我还会法术!”
他刚想点燃那堆茅草取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把这堆草烧掉,会怎么样?
如果点燃这堆茅草,他可以轻松的制造一场骚乱,趁乱抢些财物出来对他来说虽不是易如反掌,但也不是难如登天。
趁火打劫,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扼杀了这个想法。
他连别人施舍的包子都不肯要,搬了一天的木柴只为让自己心安理得,更不要说放火抢劫。他的骨子里似乎有一股犟劲,让他本能得去反抗那些有悖道义的事情。又也许,是张奕的那句话已经深深的记进了他的心里。
“别做你认为错的事情。”
毕竟就算记忆被封存,也有一些深埋在骨子里的东西。
比如血脉。
他抱出一小堆茅草缩到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点燃了它们,明亮的火光映着他满是灰尘的脸。他漆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并没有因为这般凄惨的境遇而感到沮丧。他很容易满足:因为他一想到他还有一捧火能温暖自己,整颗心就暖和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火苗声中,他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棵盛开的桂树,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于树下伫立。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他的身影挺拔而伟岸。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碧绿的玉,然后转过头对着他说了一句话。
“你的背后有整个张家,你的肩上是苍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