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还在向茅草堆扩张行进,除非岳铭打破后墙,否则他无路可逃。
岳铭慌乱地把茅草盖到虫海上,然后拿起镰刀,疯了一样砍着后墙。雨夜里,当当当的巨响完全被掩盖,邻居没有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而虫海,却丝毫不受影响。
岳铭此刻只想杀了那两个人。
砸不开后墙,岳铭只能往后退。当他已经贴到墙无路可退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外面,雨疯一样下,女人的长发和衣衫却没有一点水。女人很独特,一头金色的长发只用一个枯草般的褪色发绳收束,一身宽大红袍,如嫁衣绚烂灼目。皮肤白得像纸,如死人一般毫无血色,也正是因此,她眼角下的刺金更加刺目。
是山海头领,宁青。
岳铭贴着墙壁,潮湿,且冷。但他并不害怕突然出现的宁青,相反,岳铭的心中还有些激动。因为他隐隐感觉,宁青是来帮他的。
宁青摸了摸岳铭的脸,她的手很暖和,如同冬夜里一团暖光,一瞬间,竟给了岳铭如同姐姐一般的错觉。
“你想要力量。”
不是想象中的冰冷声音,成熟,但很温柔。
岳铭也不反驳。
“我可以帮你逃脱,也可以让你拥有掌控这些虫子的力量,你可以复仇,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只是,你不能再为人。”
岳铭顿了顿。
“不做人,做什么?”
宁青看出岳铭的犹豫,但却胸有成竹:
“虫妖。如何?做吗?”
岳铭想了想,然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阴险的笑。
“做,为什么不做?”
“非常好,那你是想让那两个畜生死的痛快些,还是折磨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当然后者。”
“好。”宁青拿出两个小瓷瓶,她打开一个,拿出一颗药给了岳铭:
“吃了它,自此之后,百毒不侵,可控万蛊。”
岳铭毫不犹豫吃了下去。
“那这个呢?”
“若是哪天你觉得折磨人的方式无聊了,或是觉得虫妖的力量不能满足你了,另一个瓶子的药,可以让你灵力暴涨。只是一旦你吃了它,半个时辰内,你必将暴毙而亡。”
岳铭拿过瓶子,立刻藏到了怀里——他已经不需要将东西藏到土里,埋到地下生怕两个下人发现了。
反正他们再睁开眼,也就不一定会是什么样子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青温柔地笑了,就好像面前十岁的岳铭真的是她的亲弟弟。
“我叫宁青,是山海的首领。我帮你,是因为我想让你活下去。”
说罢,宁青便似一阵风,消失在了雨里。
雨还在下,岳铭心中却越来越激动。他看着手中蠕动的蛊虫,任蛊虫咬破了他的皮肤。他向前一步,方才逼迫着他的虫子就纷纷散开。他推开了柴房的门,捡起了院子里坏掉的伞,轻轻摸了摸,然后走进了两个下人的屋子。
“你们,都别想好好活着。”
……
这几天里,岳铭和陆子程都没去私塾。陆子程在家照顾陆衢寒,还向陆老爷和陆夫人请教怎么吹笛子。陆老爷和陆夫人见了心中一喜:这大儿子病一场之后琴技突飞猛进,旁亲的陆子程也喜欢上乐律,陆家这回真是没了传承技艺的烦恼。
陆衢寒病愈,有时坐在屋子里弹琴,陆子程就在旁边认真的听,还尝试着去和上陆衢寒的琴声。刚开始的他记不住什么时候吹什么音,指法也生疏,不过好在陆衢寒做笛子的的手艺好,音虽然不对,但声音不至于呕哑嘲哳不堪入耳。至于岳铭,终于扬眉吐气,从两个下人手里拿回了自己应有的一切。自然,不去私塾的理由也只是在享受愉悦的折磨过程。若是有人推开他家的门,也许会被铺天盖地的虫子吓到昏厥。
过了几天,天还是阴沉沉的,雨还没停,但小了很多,无需撑伞了。一场雨后,天彻底凉了下来,人们也都加厚了衣服。
陆子程依旧不听课,而且满脑袋都是琴与笛,乐与声,还有陆衢寒叫他的那一句“小傻子”。他经常就托着腮,手里拿着桀情,然后在课堂上偷偷地笑。
这天也一样。
“陆子程你傻笑什么?”老头子敲了敲戒鞭,“再笑,再笑我把你手里笛子扔出去!上课不拿笔,拿个笛子做什么?”
陆子程也不恼,顽皮道:“这可是我家瑾熠给我做的笛子,你要不把我也一起扔出去呗?”
哄堂大笑,也没人注意到陆子程的口误。老头子一气,还真的把陆子程赶了出去。
岳铭转头看向了陆子程,也笑了。
被赶出去,正中陆子程下怀。他站在院子里看着似停非停的雨发了会儿呆,然后靠着柱子吹起了笛子。一时间,清脆悠远的声音顺着空气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每个人都安静地听陆子程吹笛子,完全没人听老头子讲课了。老头子这下更气:
“好,好啊,你们就听那皮小子吹笛子吧!我看你们听能听出什么花样!”
当然,还是没人理他。
老头子气急败坏,推开门就揪着陆子程的耳朵骂:“吹,吹什么吹!怎么你哥哥那么懂事,你就这么皮?”
陆子程一脸骄傲,好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那是,谁叫那是我家的哥哥呢。”
岳铭隐隐感觉出了些不对。他很敏感,再加上母亲在家中的地位,他很善于察言观色,对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更机敏。现在,他开始觉得陆子程对陆衢寒的情感,不仅仅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那么简单。
中午,众人散去,陆子程收了收桌子上的笔墨也准备离开。这时岳铭走到他身边,给了他一袋银子。
“你这是……”
“上次我没带钱,还你给我的包子。”
岳铭还没和谁说过话,开口也很生硬,但他为了不让陆子程看出端倪,还是硬生生装出了一副少爷模样。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
“你借给我的那把伞被我两个下人弄坏了,赔给你。”
“哦,”陆子程笑了笑,“没事儿,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用赔了。对了,要一起去吃饭吗?正好今天我大哥有事不来,我一个人,没人陪。”
陆子程收了笛子,对着岳铭扔来一个毫无防备的笑。
岳铭愣了一下。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吃饭?”
“对啊,有什么不妥吗?”
岳铭抬起头,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给潮湿的空气带来了些许温暖。
也不管岳铭有没有同意,陆子程吹着口哨就带着他往饭堂走,悠然自得,仿若一切都早已是习惯。
岳铭偷偷看了看陆子程的侧脸——小心翼翼。陆子程的睫毛在阳光下打出好看的阴影,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星辰。
身后,浓重的阴云散开了。
……
多年后,岳铭回过头想,若是陆子程和其他人一样将自己视为空气,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多年后,陆子程也想,若是自己早知道岳铭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一定会选择与岳铭冷面相待。
对岳铭来说,自己是一个生活在阴影里的蝼蚁,头顶永远有散不开的阴霾,自己也永远不会见到阳光。从出生到现在,靠近他的人不怀好意,轻视他的人比比皆是,而真心诚意对他笑过的,除了母亲,别无他人。
可现在,陆子程就像一缕阳光,给他带来了希望。
给他肮脏卑微的生命带来了可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