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也好,反正你从不会看我,也就不会发现我在注视着你。
那天晚上,岳铭和陆子程在酒馆痛饮一夜,陆衢寒却在院子里等了一晚上。一如在忆往山,陆衢寒总会在屋子前点一盏灯,无论多晚,他都会等到陆子程回来。是夜也是如此。
木槿树下的油灯灭了又燃,燃了又灭,陆衢寒等到月亮西移,等到启明星亮起,从风静等到风起,都没有等到陆子程回家。
“明月,是我不好。”陆衢寒红着眼,趴在石桌上,就算他穿着一层厚厚的绒衣,他还是冷。春寒料峭对他来说,丝毫不逊于凛冽东风,顺着皮肤,穿进骨头的缝隙,毫不留情的侵蚀着他每一寸血肉。
“明月……明月……”陆衢寒把头埋在手臂中,银白色的长发随意的散落,“你回来吧……”
“明月,我是喜欢你的……”
陆衢寒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最后,还是陆夫人把他扶回了屋子——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眼眶也红红的,一直没有消下去。
桌上的残灯,就那么孤零零的放着。一阵风过便如无助的孩子,瑟瑟发抖。灯油已枯,有些灰烬纷纷扬扬的散到了空中,最后却没有飞远,只是落在了地上,和木槿花作了伴。那些灰烬就像往事与深情,过去已经燃尽不复再来,深情却如风,缭绕不散,最后化成灰,落在心头,平添倥偬烦恼忧愁,却又舍不得拂落。
……
“醒醒别睡了,我可不想再把你背回家。”岳铭一觉睡醒,看到陆子程还在呼呼大睡,心里又气又笑。他轻轻拍了拍陆子程,陆子程还是没醒,这下岳铭只能踹他了。
“啊——”陆子程迷迷糊糊的起来了,“什么时候了?”
“第二天大早上了都。”
“早上了……啊?!早上了?”陆子程一听,立马精神了。
“早上怎么了?”
“瑾熠肯定等了我一晚上!啧,天这么冷他要是生病了怎么办!”陆子程说着,披上衣服就要回家。
“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你大哥会等你。”岳铭说的轻描淡写,陆子程听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都有慕尘了,又怎么会再顾得上等我?
“……也是。”陆子程笑了笑,索性也不急了,“要两碗馄饨吃吧。”
岳铭要了两碗馄饨,雾气蒙蒙的清早,两人沉默的对坐,吃完。
“我吃完了。”陆子程吃完,看岳铭慢吞吞的吃,说,“怎么今儿吃的这么慢?”
“酒喝多了,不太舒服,自然吃的慢。”岳铭淡淡道。
他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为了和陆子程多待一会儿。
陆子程也不急,走到窗边看着街道发呆。
“岳铭你说,上次送我回家,大哥要去和慕尘看灯会?”
“嗯。”
“那我醉的还挺是时候。”陆子程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道。
岳铭没再说话。他看着陆子程的背影,放下了筷子。
“陆子程,你瘦了。”
“啊,可能吧。”
“要多吃点,照顾好自己。”
“嗯。”陆子程笑,“干嘛这么肉麻?”
“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岳铭耸了耸肩,装作不在意道,“不对,见不到的可能性不大,我会来找你的。”
“哈哈哈,那我更不能走了。我就待在暮城等你回来找我。”
“行啊,一言为定。”岳铭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子程只是笑了笑,没有回一句,“一言为定”。
……
“走了。”两人到了陆府门口,陆子程拍了拍岳铭的肩膀,就当是告别。
“走都走了,不跟我抱一个?”岳铭抱着手臂,笑道。
“俩大老爷们的,这么肉麻干嘛。”陆子程也笑,不过还是走向了岳铭。岳铭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陆子程。
“看你这瘦的,”岳铭摸到陆子程的脊背,心都颤了一下,“你可别为你大哥‘消得人憔悴’”啊。”
“切,我这么好,喜欢我的还不排着队来啊?”陆子程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绕开了一个话题,他拍了拍岳铭的背,“一路小心。”
“你也不祝福祝福我,真是。”
“好好好,祝岳大爷前途似锦,有情人终成眷属,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岳铭被逗笑了。
“行行行,多谢陆少爷祝福!”
“所以松开我吧!你要把我勒死了!”
这时,陆衢寒推门出来了。他正好要去买些书,出门,便正好看到两人的拥抱。岳铭看到陆衢寒,心里莫名的暗爽,倒是陆子程,立马挣开了。陆衢寒脸色更加苍白了,愣了愣,然后笑了笑,离开了。
……
岳铭走了,陆子程进了门,便看到了石桌上的残灯。
他的心猛的揪了一下。
原来陆衢寒等了他一个晚上。
“大哥去哪了?!”
“大公子说想看书,去百啁阁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二公子不用着急。”一个侍女说到。陆子程想也没想,追了出去。
“还好,你不是去找慕尘。”陆子程庆幸道。
百啁阁内,百鸟鸣啼。只可惜如此清脆悦耳的声音,陆衢寒听不到。
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一片寂静。
他买完纸墨和书,便出了百啁阁。刚出门,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陆子程。那般急切的想要见到他的样子,一瞬间让陆衢寒以为他回到了忆往山。
恍若隔世。
“瑾熠!”
“怎么了,跑的这么快。”陆衢寒拿着书,淡淡笑道。
“我,我……”陆子程只顾着来找他,却没想好要用什么理由。然而只是一瞬,他心中涌上一股酸涩:我来找你,竟需要理由。
“昨天晚上很冷,”陆衢寒笑道,“你有没有关好窗户,盖好被子?”
陆子程愣了愣。
“看你,手这么凉。”陆衢寒轻轻抓住了陆子程的手,“我不在,连窗户都不知道关的吗?”
“我……”
陆衢寒也不再问,默默地松开了陆子程的手。
“那是陆家的大公子吗?见他好难得啊……”有些行人小声道。陆衢寒很少出门,更别说来比较远的百啁阁了。
“好好看的人啊,感觉像神仙一样。”
“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家的姑娘嫁给他。”
……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陆府。
“小寒,子程。”陆老爷拿着文书,走了出来,“我有事要去一趟兰阳。”
“啊大伯?去多久?”
“难说,不过不会太久。”陆老爷笑道,“处理些事情罢了。我不在,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
陆子程点了点头,“放心吧大伯!”
陆老爷揉了揉陆子程的头发,回屋准备行程去了。
初春,院子里的木槿孤零零的立着。没有花,也没有绿色。院子里的池塘中,游鱼也没什么生气。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小寒,子程,想要什么吗?我给你们带些回来。”陆夫人披着衣裳,端上了一盘芝麻团子。“听说兰阳有一家玉器店很有名呢,给你们两个一人买一块玉回来吧?”陆夫人拉着两人坐了下来,“子程,还有四年你也要及冠了,你的字就让小寒给你取,如何?”
“好啊!”陆子程笑,随即在纸上写,“大哥你会给我取什么字?”
陆衢寒想了想,“启瑜,如何?”
“启瑜?”陆夫人琢磨了琢磨,“很好的字。瑾,瑜,怀瑾握瑜。这启,是……”
陆衢寒看向陆子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长庚启明照远道,沧海天涯亦生辉。”陆衢寒凝视着陆子程,一字一句,语气依旧是当年那般温柔宠溺。
长庚是你。有你在,沧海天涯,同样熠熠生辉。
“子程怎么哭了?”
“没,没事。”陆子程慌忙抹了把眼泪,“嘿嘿,没事。”
陆衢寒也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