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陆衢寒回了暮城。
陆子程站在门口,见到陆衢寒就毫不犹豫的抱了上去。正当陆子程开心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陆衢寒身后的慕尘。
“瑾熠……”
陆衢寒并没有回答陆子程,只是转过身对慕尘温柔道:
“慕尘既然来了,要不要住几天?”
慕尘摇了摇头。
“家里还有事要处理,若是瑾熠要找我派人送信就好。”
陆衢寒点了点头,慕尘便独自离开了。
这么久过去,命灵也稳定了,不过一条梦湷江的距离,对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依陆衢寒的意思,下人们的衣服上已经绣上了木槿,院子里也移栽了许多木槿,只是还未开,院子里还是有些单调。
陆衢寒似乎很累,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叹了口气。陆子程坐在他对面,不知为何,眼眶又红了。
“怎么又哭了。”陆衢寒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瑾熠,我好想你。”陆子程并没有拿纸,当然,陆衢寒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子程,这几个月你很累吧,都瘦了。”
“我就是见不到瑾熠,心里难受。”陆子程眼光躲闪,小心翼翼写道:“慕尘有没有跟你说……”
“嗯,说了。”
“那你会不会跟他在一起?还是说,你们已经……”
陆衢寒有点摸不着头脑。
“瞎想什么呢?慕尘只是把玉家的事告诉了我。”
陆子程这才松了一口气。
“瑾熠你一定饿了对不对?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你最喜欢吃的汤圆!”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陆子程停住了脚步。
好像一捧被浇灭的火。
“我有些累,想睡一会。”
陆衢寒垂下眼,没有再去看陆子程。陆子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
陆衢寒走回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好累……”陆衢寒浑身疲惫极了,“这副身体,会拖累慕尘吧。”
他本想在玉家那晚一了百了,可偏偏慕尘救了他。他不想拖累谁,可这下,他却不得不拖累慕尘。
他拿出木盒子里的画,看着画上的陆子程出神。良久,他叹了口气,将盒子锁上,放了起来。
他不可能自私地借慕尘的命灵来和陆子程逍遥自在,他也看得出来慕尘对他的心意,不想辜负慕尘。所以他想,等四年后陆子程及冠就让他成亲,然后自己去临安,陪着慕尘。
自然,这份对陆子程的感情,也该断了。
门外,陆子程靠在墙边,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陆衢寒察觉到门外有人,没有去管,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二公子怎么在这里?”路过的侍女见陆子程蹲在墙下半天了:“快该吃饭了。”
陆子程抬起头,对侍女笑了笑。
“没事,我等着瑾熠一起吃,你们先吃吧。”
他就这么一直等,等到了晚上。
等到陆衢寒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
“子程?你怎么……”陆衢寒推开门,没想到陆子程还在自己房间门口,刚想问,却被陆子程直接拽进了屋子。
“子程!”
陆子程锁上门,肆无忌惮地抱着陆衢寒。他抱得很用力,好像一松手陆衢寒就会离开一样。他低头将脸埋到陆衢寒的发间,然后嚎啕大哭。
“瑾熠!瑾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他抽噎着,滚烫的泪水流进陆衢寒的颈间,“我以为你真的和慕尘走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瑾熠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没有你,我怎么办……”
陆衢寒靠着墙,被这如汹涌潮水一般袭来的感情淹没。他听不到陆子程在说什么,可陆子程这般他又十分心疼。他想伸出手去拍拍陆子程的背,去哄哄他,可是他又怕,怕自己碰到陆子程的一瞬间,心中的决定会倾然崩塌。
决心放下陆子程的决定,会崩塌。
“对不起,子程。”
陆子程停住了哭泣。他看着怀中低着头故意不看他的陆衢寒,心里止不住的颤抖。
“瑾熠,你看看我。”
陆衢寒听不到。
陆子程索性微微蹲下身,直接吻住了陆衢寒——反正陆衢寒挣扎不过。唇舌纠缠之间夹杂着陆子程的泪水,滚烫的温度仿佛在灼烧两人的心。
是什么时候,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你看我了呢?陆子程想。
陆衢寒推不开他,也没有再反抗,任陆子程胡乱的吻,任自己在陆子程的温度之中越陷越深。
“瑾熠,你头发长了。”
陆衢寒抬起头,眼眶也红了。他那双淡色的眼睛凝视着陆子程,里面,是深深的无奈。
和祈求。
“放过我吧。”
陆子程听了,心像被巨石突然砸出了一个凹陷。
“瑾熠……你……”
“我已经和慕尘在一起了。”
陆衢寒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荒唐至极的谎——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无异于把慕尘当做工具,可他为了让陆子程死心,为了让陆子程心甘情愿去接受别人然后潇潇洒洒的放下他回仙界,他只能这么做。
否则,只会有断不了的纠缠。
陆子程趔趄了一步。
“我不信……瑾熠,我不信!!”
陆衢寒转过身,拿过了缄语。
然后他拿出慕尘送给他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将琴头的木槿划得乱七八糟。
“这样你信了吗?”
陆衢寒知道,现在自己的笑一定难看至极。
陆子程愣住了。他看着陆衢寒,攥紧了腰间的桀情。
然后夺门而出。
陆衢寒看着琴头狰狞的刻痕,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一样的撕心裂肺,一样的痛不欲生。
“明月……明月!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
次日清晨,陆衢寒的屋子里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
转眼,三年。陆子程及冠,陆衢寒也已经二十四了。三年里,陆子程依旧会注视着陆衢寒,只是再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了。陆衢寒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想想这毕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心里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了。慕尘时常会来暮城,陆衢寒就陪着慕尘。慕尘来时,陆子程就有意无意的在他们眼前晃悠,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让他们二人独处。
只是他还是没发现,若是陆衢寒真的想避开他,直接离开暮城,去临安就可以了。陆衢寒也恨自己这般贪心,明明决定放下,却还优柔寡断。
这天下着雨,陆子程却一早上街去了。
昨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他在仙界和陆衢寒初识,一直梦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长得仿佛走完了他的一辈子。
他走进酒楼要了许多酒,独自买醉。他的脑海里一直只有一句话,萦绕不散,像魔咒,又像针,一下一下,狠狠地扎着他的心。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难道我对你来说一直就是甩不开的纠缠吗,瑾熠?”
陆子程醉眼迷蒙。酒洒了一桌,他也没有在意。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手里的桀情。桀情是竹笛,自陆衢寒送给他,已经很多年了。竹不比骨,时间久了会生斑。况且暮城潮湿多雨,要不是陆子程珍爱至极,桀情早就斑驳不堪了。
陆子程醉了,也不顾往来的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当他醒来时,他的面前坐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淡金色的长衣,腰间佩着一把剑。
是岳铭。
“……岳铭?”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岳铭笑了笑,“怎么样,现在说到做到了。”
陆子程抬起头,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岳铭。身后,暮城的雨已经停了,一缕阳光懒懒的洒在了青石板路上。
……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岳铭声音成熟许多,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当年那般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又跟你大哥吵架了?”
“你这人怎么一回来就戳我痛处,”
岳铭摆了摆手,又要了一坛酒来。
“干嘛?我不喝了,喝了头疼。”
“谁给你喝,我自己喝,好久没喝过梦湷吟了,还有点怀念这个味道。”
“吃吧吃吧,我要回家了。”
“四年不见,连饭都不陪我吃?还是说你着急回家找你大哥?”
“……瑾熠好着呢,哪儿还用我。”
“哦?”岳铭抬眼,似乎有点幸灾乐祸,“怎么,彻底跟慕尘跑了?”
“你!”陆子程一拍桌子,“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什么叫跑了,瑾熠在家好好呆着呢!”
岳铭恍然大悟,“噢——那就是慕尘在你家咯?”
陆子程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真是惨,在自己家都要看着你大哥跟慕尘恩恩爱爱。要是不喜欢,赶走不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想?”
小二端来两碗小馄饨,岳铭拿起勺子,细细品了一口,“嗯——暮城的馄饨就是好吃。”
陆子程并不想提馄饨这件事。
因为陆衢寒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做过小馄饨了。
“既然慕尘赶不走,你干脆跟我走得了?”岳铭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到,“正好最近我开了个舞馆。”
“真假的?”
“假的。”
“切。”
“怎么,要是真的呢?”
“真的又怎么样,我对舞馆没兴趣。”
“是是是,你就对你大哥有兴趣。”岳铭叹了口气,“陆子程,都十年了还没追到,也该放手了吧?”
“谁说我追不到!”
岳铭放下酒杯,盯着陆子程,“你自己。”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自信。”
陆子程噎住了。
“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陆少爷该打我了,”岳铭调笑道,“哎陆子程,你也二十了,取字没?”
“取了,启瑜。”
“不赖,你大伯真是有心,一个瑾熠一个启瑜,还挺对称。”
“这字是瑾熠取的。”
若是岳铭不说,他都忘了。
“干嘛不让你大伯取?难道说是你赖着你大哥起的?”
“我大伯不在了。”
岳铭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愣了愣,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太麻烦了,不想说。”
岳铭也不再问了。
“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都跟你说了,开了个舞馆。”
“你当我傻?”
“这回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你是坐在谁家的酒馆里吃饭?”
陆子程打量了下这酒馆,装潢不精致,桌椅破破烂烂,墙上还有不知道哪个游吟诗人留下的潇洒字迹。
“这破馆子你家的?”
“不是啊。”
“那你说什么说,”陆子程被耍的有点恼,“逗我很好玩?”
岳铭托着腮,点了点头。
“不跟你闹了,舞馆在我家城东,没在暮城。怎么,要不要来玩玩?”
陆子程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岳铭还是走上了拐卖清纯少女的不归路。”
“去你的。”岳铭踹了陆子程一脚,“会不会说话,我很疼姑娘的。那哪儿能叫拐卖,这叫发现人才。”
“是是是,岳公子说的对啊——那你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
“没。”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入不了咱岳公子的眼了?”
“可不,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哟,是哪位姑娘让你魂牵梦萦啊?这改天我还真得见识见识。”
“不用改天,现在就行,喏,”岳铭努了努嘴,指了指柜台上的镜子,“你去镜子前边照照就能看见了。”
“胡扯什么你。”
“我没胡扯,”岳铭伸出手,指了指陆子程的眼睛,“我喜欢的人,他的眼睛很好看。”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怪肉麻的。”陆子程往后缩了缩。
“哈哈哈,你还真信了?”
“怎么四年不见你这么讨厌呢?赶紧吃,吃完我要回家了!”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紧吃——”岳铭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馄饨。陆子程则转过身,看着门外的街道人来人往。
旁边就是百啁阁。
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他彻夜未归的第二天的早晨。陆衢寒走出百啁阁,牵着他的手。
“昨天夜里很冷,你有记得关窗户吗?”
“手好凉,没我在,连窗户都不知道关吗?”
是啊,没有你在,关不关窗户都是一样的冷,有什么所谓。
“那是陆家的大公子吗?”
“好好看啊……”
“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家的姑娘嫁给他。”
众人的歆羡之声仿佛还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