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忱翊猛地睁眼,刚想叫出声,却突然想到他不能让子桑越知道他和烛阴交换的代价,于是愣生生忍了下来,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子桑越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
子桑越不说话,只是捂住了胸口。
张忱翊很慌,但他不能让子桑越看出他也同样在忍受疼痛,他猛地起身,跑向了洞外。
“你去哪儿?”
“长老说过你灵骨有问题,现在大病初愈就出来陪我淋雨肯定不舒服。他跟我说,你如果出现不适,我就去给你找灯笼草。你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
不容子桑越说话,张忱翊就拿上剑跑了出去。
子桑越知道张忱翊在骗他。
因为夏鸢说过,世间根本就没有灯笼草。
子桑越咬了咬牙,忍着剧痛,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张忱翊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把烛阴放了出来。林子里一片黑暗,只有云天,亮着黑红色的光。
就像天神和魔鬼并存。
“你他妈有什么冲着我来,别让子桑越陪着我一起遭罪。”
“不这样,怎么逼你给我血呢?”烛阴冷笑:“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不如就让我每天喝子桑越的血,也不多,他也不会死,如何?”
“老子再跟你说一遍,除了我,没人能碰子桑越一下。”
话音刚落,胸口又是一阵变本加厉的疼,张忱翊直接跪了下来:
“上次那十几个阴阳家的血不够你喝了?!你这么快就出来作孽?”
“上次不多不少三十个,一个月了,今天正是时候。”
“你没点眼力价?这荒山野岭的我上哪儿给你找活人去!你忍一忍能死?”
烛阴并不打算放过张忱翊。
“到你找到血为止。”
“混账!”
张忱翊挣扎着起身,拿着剑踉踉跄跄地走:
“我早晚有一天解决了你。”
林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猛兽蛰伏,狂风呼号。张忱翊越来越急,胸口的疼痛也越来越甚。
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子桑越会难受死的!
“人呢……人呢!来个人!”
他双眼通红,机械地寻找着活人。麻木焦急之甚,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在屠杀。
“哥哥哥哥快来!我找到路了!”
也许是上天怜悯,远处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天色已晚,深山老林之中竟真的有人。
张忱翊循声看去,发现了两个浑身湿透的小孩子。
不过六七岁。
“哥哥!哎呀哥哥你快点,别管那些木头了!都湿了卖不出去的!先来躲雨!”
那姑娘摆着手招呼这身后一个背着木头的小男孩,急切稚嫩的声音在雨里模糊不清。
可在张忱翊听来,那就是救命的声音。
他咬了咬牙,握紧了剑柄。
“畜生,他们行吗?”
“可以,只是小孩子,我要两个。”
张忱翊狠了狠心。
“放那个女孩子走,你放过子桑越,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烛阴笑了笑。
“好。”
张忱翊提着剑,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宛如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你!你是谁?”
小女孩见了面色可怖的张忱翊,吓得连忙后退,谁想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坐在了地上,泥土瞬间溅脏了她的衣服。男孩子看了,不假思索跑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要干什么!”
张忱翊没有说话,他只在颤抖——杀阴阳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月,三十天,从月初到月末,一剑一个他已经习以为常。
开始的他下不了手,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那些阴阳家是有罪的,他们选择和张泽站到一起,就是罪孽”。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将屠杀日复一日的践行到底——洗干净自己手上的血之后,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和子桑越谈笑自如。
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两个无辜的孩子。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只是因为在这雨夜碰到了张忱翊,就要丧命的两个孩子。
张忱翊清楚,这一剑下去,他从前的底线和原则将彻底灰飞烟灭。
他将成为一个滥杀无辜,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他一想到子桑越痛苦的样子,却又铁了心。
原则,没了就没了吧。
那是他这一瞬间,最本能的想法。
“哥!哥我们快跑!快跑!!”
一声一声稚嫩的哭喊,不知为何,在张忱翊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那般绝望悲凄,一点一点和槿央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哥——”
“槿央?是你吗槿央!”
没有人回答他。
两个小孩看张忱翊停了下来,似乎找到了希望,慌忙起身向后跑去。张忱翊愣了一下,胸口却又一阵疼痛。他一咬牙,两步跃起,然后一剑刺穿了那男孩子的胸口。
血喷涌而出,男孩子颓然倒地,身后的木柴散落一地。烛阴满意地笑了笑,盘踞上前,把他变成了一具枯骨。
“哥!哥……”
张忱翊的剑脱了手。
他已经分不清,耳边究竟是那小女孩的声音,还是槿央的声音了。
怀中的匕首亮起了温润的光,云天却不知不觉的暗淡了下来。
他跪在泥土之中,嚎啕大哭。
他的身后,是一言不发的子桑越——匆忙追了上来,恰巧看到了全部的子桑越。
烛阴饱餐一顿,子桑越胸口的疼痛也逐渐褪去。
可小女孩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呆住了。张忱翊那一剑太过凌厉,血溅了她一身。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魂就像被抽走了一样。
最终,她叫了出来。凄厉,绝望。
“哥哥!!”
子桑越两步上前抱住了小女孩。
“滚!滚啊!滚!你们都是恶魔!你还我哥哥!!我的哥哥!”
小女孩疯了一样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子桑越,子桑越深吸一口气,运起灵力,一阵淡蓝色的光便她包裹了起来。子桑越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修改了她的记忆。
用只有南山弟子会的法术,将张忱翊的所作所为全部掩盖,深深封存。
雨越下越大,她也慢慢的回过了神。她哥哥背着的那捆木头就散落在她的身边,带着血。她看了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都是血,惊恐地蹲下身开始颤抖。然后她看向子桑越,毫不犹豫地扑到了子桑越怀里。
果然第一眼看,子桑越永远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道长、道长哥哥!你……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害怕……”
声音在颤抖。
子桑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了一句好。
张忱翊跪在泥土里,还是没有抬起头。烛阴盘踞在他身后,一点一点,用疼痛折磨着他。
可张忱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他看着自己拿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做错事的愧疚,是抛弃原则底线的痛苦,是被逼无奈下无力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