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圆形的巨大场地中央突然出现了隐隐约约的扭曲,仿佛光怪陆离的肥皂泡般,在平台上空数米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球形,父神就站在这个球形旁边,显然这是他在控制。
“这是什么?”
即将接触巨大的奥秘让我感觉有些心潮澎湃,但还是努力平静下了心情,全神贯注地看着上方那直径十几米的球体,我感觉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但那不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种能量,而且即使是这种模糊的感觉也是时有时无,根本无法把握。巨大的球体从外形上看如同一个色彩很淡的肥皂泡,内部有浑浊的颜色在缓缓扭曲,还有微弱的,不敢确定是不是真正存在的闪光浮现,看上去,就好像某场大爆炸瞬间的静止全息图一样。
“这只是个模拟,但已经蕴含了全部细节,你所见到的,是世界诞生的终极瞬间,”父神淡淡地解释着,空气中的球形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这是一个信息泡,处于时间诞生的中间态,在一个你所无法理解的瞬间之前,它是一片混沌,信息庞杂,万物不存,是虚空中一个毫不起眼亦无大小轻重的点,就好像刚才消失的状态一样,而在那个瞬间之后,秩序就诞生了,信息猛然被释放出来,出现条理,清晰可辨,一切都进入了可以被描述的状态,物质会在另外一个瞬间之后诞生,形成最基础的实体,跨越了虚无的界限之后产生质量,时间也在那个瞬间开始滴答作响,新宇宙的第一声啼哭中——”
暗淡的圆球突然爆发出斑斓的色彩,在一个无法描述的瞬间猛烈膨胀,光辉灿烂的火焰如同迎面而来的巨浪般席卷而来,世界诞生的大爆炸将自己笼罩其中,目力所及仅有无穷无尽的彩色洪流,世界最初的光,世界最初的物质,世界最初的秩序和描述,这些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包围着自己……在茫然无措中,我猝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场惊涛骇浪中颠簸不定的孤舟,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演化着,进行着从零到一的辉煌征程,创始的闪光令人眼花缭乱,缓慢而迟钝的自身在这场惊天工程中无所适从。
一只手突然拍在自己的肩膀上,父神重新出现在我身旁,而四周风起云涌的演化图卷也随之瞬间静止下来,就好像全息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炫目的云雾在四周形成了初具雏形的团块,明亮的闪光如同镶嵌在这些团块上的无数碎钻,最初的星云和巨类恒星在这个混沌初开的宇宙中闪耀着太初的光芒,尽管这仅仅是一个演示用的模型,它们仍然尽职尽责地释放自己那可能只够维持一瞬间的闪光。
宇宙的第一秒就这样过去了。
“世界诞生了。”
父神低声说道,仿佛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孩子。
“很壮观。”
我由衷地感叹,试图从刚才的一幕中抓住什么东西,父神让自己看这样的场景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给客人放一场全息电影,他在向自己展示某个秘密,某个只有在世界诞生的瞬间才会被揭示的东西,但很令人遗憾,最终我什么也没想到。
“确实很壮观,”父神点点头,“无论任何形式的创世纪,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它可能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但最终,都应归结于一次信息泡的质变,希灵使徒也掌握创世纪了的技术,他们制造出了人工奇点,并可以让新生的宇宙大致按照自己的设计来演变,但那种技术仍然跟这个殊途同归——好吧,我们不是讨论这个的。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发现,在创世纪的那一瞬间,就在从零到一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或者说,随着世界的诞生,有什么东西……被排挤掉了?”
我认真地思索,努力地思索,一把一把地往下捋头发地思索,最终还是只能摊手认输:“您明说吧,我想不出来。”
父神似乎早有所料(?!)地笑了起来:“很诚实,你没有拿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来挽回面子。这涉及到虚空的本质。我们都知道,虚空是包容一切的,它是万事万物的起点和终点,各种对虚空的探索都表明,这是一个绝对‘无’的境界,它没有长短、大小、轻重、冷热,没有任何可以被描述出来的量,它永远位于概念诞生之前的状态……但假如虚空真的是这样,世界是从哪诞生出来的?”
“从零到一的创造,这句话本身就揭示了某样东西:我们至少需要个‘零’,才能创造出一。”
“虚空就是这个所谓的‘零’,它的虚无就是世界诞生的原材料。”
对方说完这些艰深难懂的东西,给了我几分钟时间来理解,然后才继续解释:“世界从零中诞生,其实是在打破一个‘均衡’状态,在实际的世界中,这种均衡随处可见,物质出现了,就会有反物质,能量出现了,就会有暗能量,时间在向前滚动,‘现在’便会不断变成历史,一切都遵循创世纪时候的唯一平衡,那就是万物归零。这种趋向在最初促使世界演化至繁杂,最终令宇宙自然走向终结,可以说,这种趋零性减轻了虚空中诞生世界时的‘阵痛’,但惟有一个平衡,自世界诞生之初便注定无法弥补,这个致命的平衡漏洞,就是深渊。”
父神说着,弯下腰去将手伸进一片静止的星云中,后者立刻继续演化,并迅速产生了连锁反应,光辉的洪流再次于四周汹涌奔腾,无数星系正在眼前茁壮成长。
“我知道人类的哲学家在思考世界的时候有过这样一种说法:世间万物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人知道的,一部分是人不知道的,在人的婴儿时代,未知的圈子占据了整个世界,但慢慢的,人所知道的部分就会成长起来……那么对于一个真正全知全能的人,他不知道什么东西呢?”
父神突然抛过来一个问题,让自己猝不及防,四周的景象已经是星河闪耀,我却愈发茫然。
“他不知道的那个问题是:自己究竟还不知道什么。”父神用非常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顿时哑然失笑:“这问题不是扯……”
话说到一半我已经说不下去,自己似乎想到父神的意思了。
“就是这样,当一切都变成已知,那么是否还存在一个未知便成了最终极的问题,这个问题会永远处于悖论中无法解答。而世界也是这样,当宇宙万物都演化完毕,万物进入平衡状态,就必然会出现一种打破平衡的东西,这种打破平衡的东西,其实就是世界诞生之后的残渣。
虚空是平衡的,万物对应,因此万物皆空。当长的概念产生,就会有对应的短,当热诞生,就会有冷的定义,这种互相抵消就是虚空遵循的最高法则:万物终将归零。刚才那个悖论也是一样,对‘全知全能’四个字而言,‘寻找到一个无解的问题’就是令‘全知全能’四字抵消为零的东西。”
或许我可以把这称为法则层面的相对论?
四周围辉煌灿烂的宇宙星空已经演化完了一个周期,星星明显稀少了很多,星云暗淡,再也看不到新的恒星出现了,一片片巨大的空洞出现在这个生命短暂的宇宙中,预示着黄昏已经到来。
“神界有一种玩具,被叫做平衡塔,那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小玩意,其实就是一系列的天平,堆叠起来形成复杂的结构。最小的天平上放两个一样重的砝码,稍大的天平则在一边放个小天平,另一边放个大砝码,再往后是更大的天平……世界就是一座小天平,它的两端放着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和能量,而这让它的指针可以始终指在零上,而虚空则是更大的天平,它的一端放着世界,一端……放着深渊。
当然,从信息量上来讲,深渊无法和一整个世界相提并论,但从威力上讲,一点点深渊就足够摧毁整个有序宇宙,当它们以这种概念被放在虚空天平上的时候,指针就停在零上了。
世界的残渣,这就是深渊。”
身边的宇宙星辰在逐渐熄灭,如同电力不足的彩灯般一个个变成昏黄,然后冷却下来。
“每诞生一个世界,就会产生足以毁灭一个世界的深渊,通常情况下这份毁灭力量被隐藏在虚空深处,当其所对应的世界消亡(比如宇宙因熵值增加至极限而热寂)之后,这份深渊也会由于虚空的归零定则而一同消亡,以此,有序世界和深渊便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
眼前最后一颗星辰也宣告熄灭,辉煌片刻的宇宙化成了冰冷死寂的静汤。
“但偶尔,它们会泄露出来,沾染一个正常的世界,就如那个打破了‘全知全能’的终极问题一样,尽管深渊本身的信息量比起整个世界而言小的可怜,它也足够摧毁整个世界,让一切都陷入混乱。”
四周的宇宙演化终于彻底终止了,身边的景象重新变成了空旷死寂的圆形露台。
“一个问题,就能摧毁‘全知全能’,一份残渣,就足以破坏整个世界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