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午后,四喜胡同一片静谧。
因为临近年关,京城所有的街道和店铺都拥挤而忙碌。但是,四喜胡同却有些不同。因为这里聚集的都是京城的有钱人,他们年节需要的东西早有店铺的管事亲自用马车送了过来。
四喜胡同的午后是静谧而充满了宁静的气息的。
突然从喧嚣中一头闯进宁静的氛围里,郑恺之发胀而隐隐作痛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是否有些欠妥?
也许死士们因事耽搁了,现在正在返回的途中了?
或许,此时死士们已经在外书房等着他了…
郑恺之虽然这么想,但是,既然已经到了四喜胡同,无功而返不是他的做派。他怎么也要亲自瞧瞧秦氏有没有因为丢了儿女而在伤心的哭泣?
想起秦氏一个人离开了郑国公府,反而将自己的三个儿女培养的那么出色,郑恺之心里不是不疑惑的。他隐隐觉得,这么出色的姐弟三人不是秦氏那个样子能够培养出来的…
反而是秦氏受了姐弟三人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能干…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氏被赶出郑国公府时,她的三个儿女他又不是没有见过。郑芸因为身体孱弱,人也和秦氏一般软弱好欺负,郑诺整个就是一个单蠢的,不仅懦弱,而且单纯好骗。郑奕才三岁多一点,才被老顾氏养了两个月就有点被养歪的趋势…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却让他刮目相看。
难道,秦府的人出面了?帮他们请了厉害的教养嬷嬷,比如上次见面的那个白嬷嬷,分明是出自宫中…
想到这里,郑恺之又有些释然。
毕竟,赵老夫人和皇后的交情不一样,从宫里请来一位教养嬷嬷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只是,郑诺的医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老爷,郑府到了。”
就在郑恺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郑诺的医术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时候,马车稳稳的停在四喜胡同的侧门处。车夫恭敬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郑恺之的思绪。
郑恺之掀开车帘,仔细的打量着眼前崭新的郑府。
郑府是一幢三进的宅子,外院只住着郑奕一个主子,其他的下人所居住的厢房修在一边。午后的郑府和四喜胡同其他的住户并没有什么不同,充斥着宁静而祥和的气息。
看着这样的郑府,郑恺之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郑府这样,根本不像出事的样子…
如果郑芸郑奕没事,那他的五个心腹死士又去了哪里?
丁三隐藏在屋顶上,看着眼前郑恺之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头一阵得意。
他的那五个死士虽然也很厉害,可是,他丁三手下从来都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还不是三两下就让他的手下给收拾干净了?
不过,看到郑恺之的出现,他心里倒是越发佩服郑府的大小姐郑芸了。
他记得他当时问她知不知道死士是谁派来的。
他记得她当时轻描淡写的开口,“打了小的,老的会出面。拔了别人的爪牙,爪牙的主人自然也会忍不住出面…”
现在,爪牙的主人可不是忍不住出面了…
“简言,敲门,递上老夫的名帖。”
良久,郑恺之终于收回不甘的目光,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简言去敲郑府的大门。
此时,郑府的正院里秦氏和郑芸正在商量买护院的事。
她们家唯一的男丁奕哥儿还小,买护院确实是个难题。护院多半是成年男子,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确实信得过的话,她们是绝对不敢买进门的。
万一他起了什么歹心的话,她们可就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最后还是郑芸提议道,“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先从外祖父那里借几个身手比较好的吧?然后咱们出钱让外祖父帮忙调教几个?外祖父的眼光至少比咱们的要好。”
“那行。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
一说到父亲,秦氏立刻所有的受父亲的宠爱的小女孩般变得迫不及待起来。这三年让她感觉最幸福的事,就是不时可以去秦府串串门,没事还可以接二老到庄子里泡泡温泉。
虽然今年冬天天气没有如往年那般阴冷,但是上个月二老还是在他们庄子里呆了一个月。现在,他们回京了,按理也该上秦府串串门了,顺便邀请秦府众人上他们家做客…
虽然他们搬家秦府有送来贺礼,但是人却还没有过来过。现在他们已经安置好了,是时候邀请他们了。不过,诺姐儿到现在还没回京,如果秦府众人问起,她又该怎么回答?
想到这里,秦氏的眉梢不由染上轻愁,连去秦府也变得没有那么积极了。
郑芸却在想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也不知道郑国公什么时候会来?如果他自己不出面的话,是不是还会另外派人来报复他们?
虽然引起了郑国公的报复,但是郑芸对自己昨天晚上的安排一点也不后悔。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谁要是再敢打他们一家人的主意,她就要让谁付出血的代价!
据郑国公府传来的消息,郑文栋这次伤的可比三年前的那次要重。不仅断了还几根肋骨,身上更是骨折无数。据说,昨晚哀嚎了一个晚上…
郑芸觉得今天早上的事源自于郑国公府的报复。
其实她不知道,郑国公郑恺之根本就没有怀疑到他们身上。他之所以派死士过来纯粹是为了心中的私欲以及想要重新掌控他们的欲望…
在郑国公郑恺之的心里,他们就是郑国公府想要继续往上爬的必不可少的“工具”…
“夫人,大小姐,郑国公现在就在外边。你们想不想见他,如果不想见的话,老奴这就出去打发他走。”
苏嬷嬷也不昨晚郑文栋的恬不知耻给惹得火了。
原本以她下人的身份打死她都不敢随便说“打发”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国公爷。但是,郑文栋一连三天的行为让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再加上昨天晚上,郑文栋居然想直接将郑奕给掳走。她开始只是以为郑文栋的行为无赖了些,后来才知道,这哪里是无赖,根本是不安好心!
即使是她也知道,郑奕如果落入郑文栋的手中,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的生活再也不可能有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沦落到比以前更加不堪的地步…
所以,即使现在上门的是郑恺之本人,她的语气也尊敬不到哪里,说话的语气更是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其实,这种结果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郑诺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要不然,说不定忠心护主的她已经冲进厨房拿起菜刀,要和郑恺之拼命…
“郑国公?他来干什么?”
秦氏有些茫然。
他们一家和郑国公府不是已经划清界限了。而且,上次他派人送来银子,自己也已经把人交给他们了啊。难道,他觉得上次二十万两银子给多了,所以又来找麻烦来了…
还有,郑文栋一连三天上门求见,其实是来讨要银子的?她就说,那二十万两银子收不得,果然小的收不到账老的打上门来了…
秦氏觉得自己终于“真相”了…
“芸姐儿,要不,咱们还是把银子还给他们吧?你看,他们这样一趟趟的走也不容易不是。再说,咱们也不缺那二十万两银子…”
秦氏一脸希翼的盯着郑芸,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郑芸觉得自己彻底的风中凌乱了…
因为害怕秦氏担心,所以昨晚郑文栋要掳走他们姐弟的事她让奕哥儿苏嬷嬷和白嬷嬷不要告诉秦氏。还有今天早上的事,郑芸和奕哥儿也不约而同的瞒了下来。
敢情,秦氏对郑国公府的狼子野心居然毫不所觉。还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上门只是来“讨钱”的。
不知道,郑恺之和郑文栋知道秦氏居然这么想的话,一口老血会不会当场喷出来?
“请他到宴客厅奉茶吧。我和母亲等下马上过去。”
郑芸心思复杂的开口。
她其实心里还奢望着,今天早上的事不是郑国公郑恺之所为。不管他对他们一家是如何的凉薄,她心里却始终记得他们姐弟三人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他身上的血是如此的肮脏。她甚至为自己身上也流着这么肮脏的血而感到悲哀不已…
他现在过来是来检验他们一家是否如他所意料的那般倒在血泊之中了吗?还是因为派出去的死士迟迟没归所以心虚了…
一想到今天早上如果不是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衣黑袍黑色面罩中的男人和他的手下,他们一家也许全都如他所愿的倒在血泊之中,郑芸就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被冰封住了般,浑身上下一边冰凉。
她没指望他将他们一家看成亲人。可是,即使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也必要做的这么狠毒…
如果不是安远侯世子派了人保护他们,他们一家三口还有这府里的老弱妇孺早已在黄泉路上相聚…
“芸姐儿,你怎么呢?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阿娘一个人去见他吧。大不了阿娘将那二十万两银子全部还给他…”
秦氏看着郑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担心不已的开口。
虽然她很怕郑恺之,但是她还是坚强的准备一个人去见他。
“阿娘,我没事。咱们换身衣服就过去吧。”
郑芸看了看自己和秦氏身上的家常衣服,皱了皱眉,还是决定换身见客的衣服。所幸,她有衣服在秦氏这边,也不需要走来走去耽误时间。
“那行,咱们就一起过去。”
既然郑芸没事,秦氏也乐得有人陪着。于是,两个人一起换了衣服,外见外客的宴客厅走去。
再说郑恺之在苏嬷嬷的带领下,一路往外院的宴客厅而去。
外院的宴客厅,一般招待的都是不太受欢迎的外客。原来,他在他们一家子人的心里,早已不是什么公公祖父,只是一介不受欢迎的外客而已…
郑府的外院相当的静谧,在这一片静谧当中,儿童郎朗的读书声格外的吸引人的注意。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儿童的郎朗读书声顿时让郑恺之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好像许多年前的郑国公府也有着和这相同的郎朗读书声…
只是,很快他便清醒过来。郑奕居然还有心思读书,他的五个死士果然没有得手。可是,他的五个死士究竟去了哪里呢?
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这样一个小小的郑府居然藏龙卧虎,他的五个死士居然没能讨得了好,全部毙命于此…
一想到这里,宁静优美的郑府外院在郑恺之的眼里立刻变得阴森恐怖起来。他的心里忽然打了个寒噤,好像自己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给盯上了。
而此时,隐藏在郑府屋顶上的丁三阴沉着脸,盯着郑恺之,心里天人交战。待会自己要不要躲到宴客厅的横梁上去?
主子一再交代他要保护好郑府里的每一个人,等会如果这个老小子要伤害郑府的夫人和大小姐怎么办?嗯,还是躲到横梁上去吧。出什么事的话,他出手还快点…
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他对郑恺之出手对付郑府一家的目的好奇的要死…
他家世子爷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他怎么也得替他家世子爷多打听点情报回去啊…
这年头,做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他容易吗?
等到郑恺之终于感觉舒服一点,却是丁三终于还是决定躲到了宴客厅的横梁上去了。
等到郑恺之坐到宴客厅喝茶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如果不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郑文栋还等着“止痛片”救命,郑恺之真的想夺门而出,再也不走进郑府一步…
实在是太可怕了!
“郑秦氏见过国公爷,给国公爷请安。”
“郑芸见过国公爷,给国公爷请安。”
没过多久,秦氏郑芸携手走进宴客厅,各自不卑不亢的给郑恺之见了礼。
“你们两个到底连一声‘阿爹’和‘祖父’都不愿意喊了吗?刚刚老夫在外面听到奕哥儿念《论语》不禁一下子就想起了林儿。在他这么小的时候,一本《论语》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岁月不饶人啊,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氏,芸姐儿,咱们是一家人,你们的丈夫和阿爹现在不在京城,老夫就是你们最亲的人。跟老夫回国公府好不好?老夫保证再不会让老小顾氏欺辱你们一家人。”
郑恺之用着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和蔼神情看着她们,眼神里甚至带着希翼的光芒。
郑府现在给他的感觉很是诡异,他还是决定先动之以情,希望自己的一番话可以打动她们。
听着郑恺之虚伪的表情和一番他自己听了都绝不会相信的鬼话,郑芸只觉得自己心里的寒冰更多了,冻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今天早上还派人想将她们一家置之死地的人现在却虚伪的说什么自己的他们一家“最亲的人”。殊不知,郑芸早已看清楚了他的真正面目。
“国公爷不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已经太晚了吗?国公爷难道不知道,今天早晨我和奕哥儿差点被死士杀死,对方口口声声说是国公爷派他们过来要抓走我们呢?国公爷也许不知道,民女身上有一种‘真话粉’,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将真话说出来。”
郑芸眨巴着眼睛,好像很得意又好像很困惑郑恺之为什么这样说话的样子。
其实,她今天早上还没来得及用“真话粉”,对方就被丁三的人所消灭,她之所以这么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不过是诈郑恺之一诈而已。
猝不及防之下,她想看看郑恺之真实的反应。
“什么?有死士?人呢?哪里去了?”郑恺之正在喝茶,结果茶被喷了不说,他脸上的神情更显急切。
那些死士可是他仅有的几个了,不容有失…
“什么?有死士?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秦氏的声音几乎和郑恺之的声音同时响起,但是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的声音也很急切,眼神更是焦急的将她来回扫视了还几遍,生怕她身上受了伤却硬撑着没说…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反应,郑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哦,对了,你们姐弟没事吧?嗯,老夫还是很好奇,那些死士后来都怎样了?他们突然良心发现,放过你们姐弟了吗?”
郑恺之迎着郑芸波澜不惊的眼,突然有种讪讪的感觉。
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关心的太过明显了一点,而且,关心的目标也不对。不过,到底他还是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装作好奇的模样问了出来。
“芸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