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种了各种各样的许多花,一年四季的都有。
他现在,就站在庭院里,四面八方都是花海,他张开双臂,陶醉地吸吮着花香,仰起头,面对阳光,闭着眼睛,看起来很享受。
薛昭的深红色盔甲在姹紫嫣红的遮挡之下,有些斑驳。
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看着花海中的那一位皇子,那一位王爷,不出声打扰。
“惜芸真的去送那个管阔了?”李泽南依旧闭着眼睛,却把身体转向了薛昭所在的那个方向,道。
“是的,送过了,已经安全地回到了长流宫。”薛昭道。
“辛苦你了。”李泽南缓缓睁开眼眸,看着薛昭。
他的眸光很闪亮,却不显得犀利,从那其中,似乎也可以看到一片海,却不是花海,而是无边大海。
心有天地,眼中方阔。
薛昭知道,他的心很大。
“公主殿下的安危,是薛昭应该去维护的。”薛昭一抱拳,道。
李泽南微微笑了起来。
他的身材很颀长,丰神如玉,如果他是一名女子,或许人们会在他的身上看到广乐公主那倾城的姿态,但是现在,他很迷人,然而并没有什么妖冶,就像一名很正派的美公子。所以,他的微笑,很阳光,很美好。
“惜芸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他道。
薛昭没有接话。
秦王李泽南在谈论自己的妹妹,广乐公主殿下,那是他们皇家的事情,他不好过多参与。
李泽南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说话。
“她想要做的事情,哪怕是整个大唐都强烈反对的,她也会去做,没有人能够去改变她的意志。”
他看了看薛昭。
薛昭知道,自己不能够再装聋作哑了,于是,他道:“这样很好。”
“是很好。”李泽南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从身边摘下一朵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手一松,花就飞远了。
“我知道,她亲自去送管阔,是做给大唐看,但更多的是做给我看的。”
李惜芸喜欢自称本宫,却从来不显得盛气凌人,而李泽南当不在下人面前的时候,却从来不自称本殿下,或者本皇子、本王,而是自称“我”,他觉得,面对薛昭这种人,完全没有必要去表示自己的特殊身份。
“殿下多虑了。”薛昭道。
“惜芸她聪慧睿智,父皇很喜欢她,母妃,以及父皇的各个嫔妃,还有我们几个作为兄长的,都喜欢她,虽然很多时候我们都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毕竟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一次,我知道她到底想给我看什么。”
薛昭又不语了。
不是他猜不出李泽南想说什么,猜不出李惜芸亲自去送管阔是不是有着什么别样的意思,而是面对李惜芸,他根本就不想去多想什么,做什么事情,只要广乐公主高兴就行了。
“给管阔赐婚,是我向父皇请求的。”李泽南忽然正色,就这样盯着薛昭道。
薛昭怔住了,一脸诧异。
所有长安人,包括他薛昭,都以为是陛下##(佛曰:这两个字不可说),所以才会为管清和之子赐婚,但是现在,李泽南却说,这是他去请求陛下赐婚的,这就怪不得他会怔住了。
“殿下,您……”薛昭开口,吐出这几个字,又住口了。
他的神色莫名,但是口中却道:“殿下,我能够理解。”
李泽南把身体转了回去,似乎又在欣赏那一片姹紫嫣红,“我询问过惜芸她的意见,她很快就同意了,但是大概也只有我才能够发觉,在那看起来没有迟疑的同意之前,她还是停顿了瞬间,那一瞬间她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她笑得很美,她说:皇兄,既然您已经想好了,又何必征询妹妹的意见呢?”
“那一刻,我的心很痛,我知道,她在怨我,在嘲讽我,可是,我假装不知道,她也假装并没有什么,但是,我们兄妹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
“今日,她以千金之躯出城,亲自去送管阔,我知道,她就是要让我心痛,让我看看,并不是过了那一夜,就一切都烟消云散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回不来了,她和管阔,再也不能如同陌路人,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为了大唐,我出卖了自己的皇妹……”李泽南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他渐渐低下头去,不说了。
薛昭听着他的话,神情略微有些黯淡,但是,逐渐逐渐,又变得明晰起来。
“都过去了,殿下,都过去了。”他道,“如今的大唐,锦绣耀眼。”
“管阔不会再存在,一切都会向前,她依旧是那骄傲高贵的广乐公主殿下。”
李泽南看向薛昭。
“是吗,”他紧紧地盯着薛昭,看起来充满了希冀,“薛昭,你真的这么想?”
薛昭郑重地点头,他的样子特别认真,在这一片花海之中,他的认真似乎在慢慢沉淀。
风吹,百花摇,各种香味四处飞散,也许会到远方。
李泽南朝着他走去。
薛昭的眼睛平视前方,不卑不亢。
李泽南伸出手,对着他的肩膀拍了拍。
“我会给惜芸一个美好的将来的,”李泽南道,“我希望她好,薛昭,答应我,你会对她好的,对不对?”
他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薛昭的心,尽管对这一切,薛昭早就有所准备,可是,当听到这一切的瞬间,依旧整个人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李泽南看着他的神情,眼角微微出现了几许笑意,于是,他晃了晃薛昭。
薛昭回过神来,面色平静,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态太久的时间。
“惜芸需要一段时间忘了过去,我想,你会愿意等她的,对吧?”李泽南把那张俊秀的脸凑了上去,和薛昭双目对视。
“殿下……”薛昭张了张口,随后不说了,只是点了点头。
李泽南也点了点头,他道:“再等几年吧,等这些事情都淡了,大唐更加耀眼夺目了,我就会向父皇为你请求赐婚的。”
薛昭知道,他不方便用言语太过表示什么,哪怕自己的心中对李泽南感激无比,所以,他抱了抱拳。
但是他抱拳的动作和其他任何时候都不一样,这一点,李泽南看得出来,他自己也知道。
李泽南放开了手,背过身去,开始俯下身子,嗅着花香。
“真美,真香。”他道。
薛昭再次抱了抱拳。
“薛昭告辞。”
李泽南挥了挥手。
薛昭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他的脚步铿锵有力,不急不缓,却非常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花儿,不愿意损伤一朵。
李泽南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道:“真好,像花儿一样。”
……
……
茫茫山万重,芳草连天,梦醒身是客,已蹉跎。
长安渐远,古道渐长,四处,是荒原。
管阔面向长安城的方向而坐,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了古城的轮廓。
他的心中思绪万千,此行千山万水,不知归路。他的过去,都在长安,那个消失的管家,那一场虚幻的荣华,都结结实实地沉在他的心底,久久不能够消散。
“父亲,母亲,我走了,”他轻轻地说话,“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但是,我会像你们所期望的那样,会好好活着,我不会流泪,你们看,我从来都没有流泪过,因为父亲你说过,流泪是没有用的。”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他似乎对于管府的磨灭并没有撕心裂肺,反而偶尔嬉笑怒骂,没心没肺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本来他的父母也知道,因为他从小就被教育过,很多事情,表现不表现出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风吹着四野,四面八方的花草树木晃动,远远望过去,像是浪在卷。
管阔的身体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凉意,身凉,心也凉。
“长安还没远,就思念了?”他的背后,那名谜一样的青年传来一句声音。
管阔转过身去,面向着铁山无而坐。
“我叫管阔,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铁山无摆了摆手,道:“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不需要你自报,今天你的风光,更会让你传扬整个大唐。”
管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所以只好不说话。
“我叫铁山无。”既然他不说话,铁山无便继续道。
“好奇怪的名字。”管阔极力看清那脏兮兮之内的俊朗脸庞,忽然觉得这家伙越看越顺眼,居然还很好看,只是可惜是个男的。
“我姓铁,我的老家没有山,于是,我就叫铁山无了,难道这很奇怪吗?”对于自己名字的问题,铁山无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歪了歪头,靠在囚笼边,有些无所谓道。
“我还以为你们家是挖铁的,把铁山挖光了,就没了。”管阔挠了挠头,道。
铁山无蹙了蹙眉头,强行忍住了自己说出心中想法的冲动。
你是不是傻?他想到。